不知為何,他心中依舊沉甸甸的。謝棠會送他入蜀,但最終還是會與蘇皓會合。他們心中那個叫“天下”的夢,一直沒有滅。封五素來沒有大志向,然而,若跟著自己這樣一個無用之人,他還是於心難安。
湛若水兀自嘆著氣,驀地,他渾身一震,已然全身戒備,只慢慢拔下頭頂簪著的的八蕊夭桃,輕輕拈在手中,又慢慢轉過身去。那八蕊夭桃便要射出,待看清來人後,又重新插回髮髻,只淡淡道:“弄姑娘夤夜造訪,不知有何要事?”
那人自暗色中走出來,果然是弄月竹。弄月竹貪戀地看著他,眼中盡是哀怨之色,悽然道:“既然她能救你,我便不能再為難她。便是與舉族為仇,我也不會讓人傷到她的。傷到她,便救不了你,你還會難過,對麼?”
湛若水只是默默不語。弄月竹又道:“我不喜歡她,可是她不能死。弄氏一族雖不制解毒,卻有獨門解救之法,只是太虧身子。”
湛若水聽出弄月竹來意,道:“你是來救她的?”
弄月竹恍然一笑道:“謝謝你肯信我。不過秋主便是秋主,竟然將我的黑鳳仙解了。我很佩服她。”
湛若水神色正了正,道:“多謝姑娘。”
弄月竹苦笑道:“你肯說謝,是聽得說我願意救她。”湛若水便又不說話了,弄月竹又道:“我聽說她居於蜀中閬山,你跟她入蜀,是要去閬山麼?”不見湛若水回答,又哀哀道:“我讓你跟我去嶺南,你那麼不肯。”
湛若水嘆道:“姑娘有所不知,此去閬山,我是為續命去的。至於成還是不成,還要看天意。”
弄月竹柔聲道:“其實,我明白,可我心中,終究還是難過。你待我與待她,是不一樣的。我不知道是哪裡錯了,是我長得不好,還是晚遇見你了?”
湛若水重重嘆了口氣,不欲再說。弄月竹徑自又道:“我如今才明白,原來你不是湛若水,你是上官清,青帝上官清。你為何不告訴我?”
湛若水嘆了口氣道:“上官清早就死了。”
弄月竹激動道:“不,他沒有死!我很小的時候,便聽過上官清大名,他是我心目中的英雄。”說罷一把抓住湛若水的雙手,驀地又瞪大雙眼鬆開手,驚道:“我忘了,我忘了我手有劇毒!我,我不是存心害你的!”她心下懊悔,又要檢視湛若水雙後情形,卻又不敢再握住他。
湛若水笑了笑,將手放在燈下翻來覆去讓弄月竹看,只道:“你不必擔心,我雖身中劇毒,卻也算是因禍得福,竟是百毒不侵了。”
弄月竹喜不自禁,原來她雙手自幼浸毒,竟從未與人牽過手,是以從小便羨慕別的女孩子可以手牽手一同玩耍,而她一旦出手,都是要人命的,故而平日裡都套了雙絲手套。現下湛若水卻不怕她雙手劇毒,怎不教她喜出望外。一時情急,又抓住湛若水雙手,湛若水看出她眼中與人親近的渴望,便任由她抓著。弄月竹眼中滲出淚來,不敢置通道:“原來天下有不怕我的!”隔了好半晌,她又道:“我果然沒有看錯,你竟是大名鼎鼎的青帝上官清。上官清一代英雄,碣石失利又如何?英雄豈以一時論成敗?如果你志在天下,我便為你殺盡天下!”
弄月竹說得動情,湛若水輕輕抽出手來,笑了笑道:“時辰不早了,姑娘還是早些回去!”
弄月竹聽他攆人,急道:“這些天,我一直跟著你,我本不知道你要去向何方,只想你去哪裡我便跟去哪裡。你讓我回去,我回哪裡去?”
湛若水柔聲道:“姑娘可以回嶺南,那裡是你的家。”
弄月竹道:“如果沒有你,那便不是家。”
湛若水聽她說得越發露骨,心中既感動又無奈,只硬著心腸道:“我與姑娘,今生無緣。”
弄月竹氣恨道:“湛若水,你要我走,我走便是,為何總是說這樣的話來傷我心?我已如此委屈求全,你如何還狠得下心,你的心是石頭長的麼?”
湛若水道:“我是為姑娘好。”
弄月竹陡然有了怒意,道:“我為了你,不肯傷她,只我一次次真情託付,你一次次傷我心,這是為我好?”
湛若水已不知如何勸解弄月竹,乾脆沉默不語。弄月竹幽幽道:“如果現今站在你面前的是雲未杳,你還是這樣麼?”
湛若水依舊沉默。弄月竹失神一笑,慢慢推開門,望了望湛若水,喃喃道:“我想我是快要瘋了。”湛若水聽得分明,卻始終硬著心腸不理會。弄月竹緩緩回過頭去,一步步向外走著,面色卻變得越來越狠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