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暗自感激三娘,少了幾分侷促,又看雲未杳面色依然平靜,看不出嗔喜來,忖道:連日與她相處,看似溫柔和善,性子實則淡漠至極,此番定是惱我無事相擾。早知如此,合該不來才是。復又擔心三娘難為,趕緊道:“若有打擾姑娘之處,還請見諒,我這就離去。”說著便要走。
雲未杳看三娘頗有責怪之意,無可奈何地笑了笑,道:“才來就,倒顯得是我無禮。”竹下有竹桌竹椅,她道:“請坐!”
“多謝姑娘。”湛若水未料竟是雲未杳開口相留,頗有些喜出望外。
“這才是待客之理。”三娘笑向雲未杳道:“你本該與人多說話的。”又向湛若水道:“你莫急著走。舍下雖清寒,尚有清茶一盞,可待賓客。”湛若水忙笑著謝過了。
三娘也不多話,回屋陸次取了些風爐茶具茶碾薪炭等物而來,在竹篁之下襬好了。雲未杳生性頗愛靜,只三娘素來愛的是熱鬧,如今好容易來了位客人,直是喜出望外,殷勤得忙裡忙外。雲未杳看在眼裡,心下兀自暗歎口氣。
三娘指著木炭向湛若水道:“都是上好的桑槐精木,並無勞薪之氣,煮茶最好。”又淨了手,取出一剡紙包裹,仔細攤開,道:“來,你聞聞。”
湛若水接了過來,看那茶形如女子螺髻,歷歷分明,只道是嚇煞人香,又以手為扇,輕輕地扇了扇,果有異香,其香又與嚇煞人香不同。便在此時,雲未杳身上一股淡淡的藥香也鑽入鼻中,湛若水心魂一動,雙頰沒來由地微微發燙,當下不動聲色交還與三娘,兀自鎮定道:“好茶。”
三娘笑道:“這茶名為‘雲影’,藏自終南山茶嶺。姑娘為終南老道丹丘子治好了經年腿疾,他由是贈了許多與我們。你可知它為何叫‘雲影’?”
湛若水笑著搖了搖頭,雲未杳亦自笑了。三娘遂道:“‘雲影’之意,是為仙蹤飄忽,如雲之影,風之根,皆難尋覓。”湛若水聽她說得玄乎,便有些糊塗,道:“想來此茶很是難得。”
三娘笑道:“終南茶樹千萬,不過尋常之木,只有歷了天火劫難而不死者,或有機緣成為雲影,這還需得等到採茶時節雲霧起時才知分曉。”又看湛若水依然是不解的神色,遂又道:“到了終南採茶時節,待得雲霧起,樹生異香者才是雲影。”
湛若水聽罷,連連感嘆,又道:“那也好辦!茶人採過茶,做下記號,下次豈不方便?”
三娘笑道:“世間哪有這等便宜事?茶樹一生異香,便會枯死,再等別的樹生出雲影,又不知要何時了?是以這茶呀,真真是可遇不可求!”又笑道:“‘雲影’秉性清高孤寒,自非凡品,待你嘗過,便知其奧妙。”說罷兀自將茶焙了,又細細碾著。
雲未杳笑了,道:“不過是茶而已,倒被你說得神乎其神,反倒沒了意趣。”一邊說著,一邊溫燙茶具,動作嫻熟。湛若水她所用器具,竟是汝窯青瓷。雨過天青的青瓷杯在她的指間轉動,物華瑩潤。
談笑間,不覺水也將沸。東坡有云:蟹眼已過魚眼生。只是蟹眼魚眼之變本極微妙,可知候湯最難。雲未杳凝神靜氣,初沸時投下“雲影”,盡去浮沫;二沸時沫餑始生,此本茶之精華。她舀出置於近旁,又以桃木夾輕輕攪動沸水,激盪湯心。很快,湯水四濺,雲未杳將沫餑復倒入釜中,此為“救沸”,以蘊其華。湛若水半生流離顛沛,於衣食不事講究,卻也知此茶煮法為《茶經》所載。
她又將茶湯分入杯中,一時掬香凝翠,茶湯越發幽碧,煞是可人。雲未杳以手請茶,湛若水飲了,果覺一股冷豔清冽之香鑽入舌中,又很快滲入四肢百骸,攝人心魂,細品之下,唇齒留香,似有回甘,果與平時所飲之茶大相異趣,連稱“好茶”,又嘆道:“竟不知姑娘是極風雅之人!”
雲未杳輕啜口茶,緩緩搖頭道:“我不過是凡世俗人,便是風雅,也是附庸風雅罷了!”又笑道:“我與三娘經年飄泊,四海為家,哪有心思用在這茶事上?不過有位朋友,於衣食一事極盡精巧,我也算學了些。前些時無意間碰到一套煮茶器具,可喜是唐時制式,便買了下來。今日心念一動,煮茶聊以打發時日,也算偷得浮生半日閒了!只是今時茗茶,配以唐時煮法,非古非今,若教那位朋友見到,必是要笑話我的。”
湛若水看她心情頗好,便要多說兩句,道:“想來姑娘的這位朋友必是極風雅之人。”
雲未杳笑道:“風雅就未必了,成日間無事可做,閒人倒是不差的。”
湛若水笑道:“人生難得清閒,我倒挺羨慕你這位朋友的。”
“若似你這般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