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昏下,夜三更牽馬不急不緩。
綴在姐弟兩人身後數丈的幾名道士,嚴陣以待。
就這麼刻意的保持著互不相擾的“安全”距離,一路暢行無阻的上山。
過了通往小蓮花峰的那條羊腸山道,再往上二十丈有餘,峰迴路轉,山道一旁豁然空曠,古樹相圍,方圓百丈,內有老井一口,井邊一棵周遭僅有的樗樹孤零零杵在一旁,煞是礙眼。樹旁一個大鼎,一身銅綠,香灰漫布,可見香火旺盛。
再往裡坐落一處與這香火氣明顯不符的破敗道觀,年久失修到落敗不堪。硬山頂抬梁式構架,鴟吻吞脊,鉤心鬥角,前廊後簷,方磚墁地,引出一條丈寬小路彎彎曲曲到得這邊登山主道來。
半道里很是不搭的豎起兩根已然龜裂的圓木,如同左右翁仲,矗立兩旁,上頭洋洋灑灑十四個字,鐵鉤銀劃凌厲十分。
“鐵杵千歲磨成針,一朝得道要回心。”輕念一遍,夜三更不禁讚道,“有劍意。”
“這可是棄儒從道的呂祖轉念間一揮寫就,只看出面上盈盈劍意,就看不出裡頭的門道?”夜遐邇於馬上說道。
夜三更遠遠望去,摸著下巴沉吟道:“這是告訴咱倆往回走?”
自然迎來姐姐佯怒的一個腦瓜崩。
夜遐邇道:“千年前中土動亂,民不聊生,武當呂祖呂招賢欲學道救濟天下,拯救蒼生,遂爾修心養性參悟道心,奈何道可道非常道,在這武當山裡苦修數載窺不見一絲靈光,心意動搖,止步不前,便坐到東邊那棵樗樹下,冥思苦想,幾欲放棄。是道家老祖李老君千里東來化作老翁在庵前磨杵,三日不停。呂招賢就這麼看了三日夜,於樹下頓悟,復爾登山潛心修道,一招得悟,創立武當道教。這十四個字,就是呂祖返山前寫的。”
以前也多少耳聞過這則道教美談的夜三更玩笑道:“不知道我要是坐在樗樹下會不會頓悟。”
“不嫌丟人。”夜遐邇笑罵道,“光說不練,那不如去樗樹下悟一悟,看看你能悟出個什麼。”
“千年得道一呂祖,燕雀肚裡載鴻鵠。夜家公子心中無道,怎能悟出個什麼?”
迴心庵裡踱步而出一個蘭衣老道,白髮白眉白鬚,一甩手中拂塵,道了聲“無量天尊”。
夜三更停步望向那處破敗道觀門前說完話便動也不動的老道,一身有些褪色的絳紫得羅,交領寬袖,飄飄欲仙,手中拂塵搭在一側手肘,兩道龍鬚配著長髯更是仙風道骨的神仙模樣。
只是一股前所未有的氣機壓迫,讓夜三更有些蹙眉。
他很厲害,夜三更如是想。
“此話怎講?”不等夜三更開口,見不得弟弟被人說道的夜遐邇扭頭朝向老道,口氣咄咄道,“道非常道,怎能是旁人所能比較?”
老道仍舊未上前,遙遙而望,“道在心內不在體外,單憑說教,能是甚道?”
“老君守藏悟無為,夫子授業懂中庸,鉅子克敵明兼愛,騶生觀天知陰陽,韓非子集法術勢三家領會律治,無上士參破三千繁華看透輪迴。哪個不是自成一家佈道天下,不說,怎個叫做傳道?所謂解惑不也成了紙上談兵?”
夜遐邇循著聲音,一抖韁繩欲隨之而去,卻又被夜三更伸手抓住。
自然不是怕這老道會有壞心思,夜三更只是單純的不想讓姐姐跟人打嘴仗。
那邊老道朗聲大笑,又道:“道之一字,首尾相連,只有縮頭走之,方可行大道做大事。”
“那你又如何斷定我弟心中無道?”
顯然對於夜三更的制止,夜遐邇根本不往心裡去,洶洶奪人。
“三公子少年得志,機緣喜人,年紀輕輕便九轉天象借氣馭氣屬實天賦異稟,只是武之一途與我修道一般,循序漸進方為正數,如此機緣使然造化弄之,只求了個空中樓閣,無甚根基,因果輪迴下待得他日心境受損又怎能證得大道?”
夜遐邇摸著韁繩翻身下馬,隻身向前,道:“我弟天資聰穎,國師尤所為揲蓍龜甲,算得武曲天下。這武道一途自古有之卻又繁縟龐雜,我弟觀百家融匯一通,怎麼就悟不出個登堂入室。怎的到你口中卻是另有因果?”
也瞧不出老道有何表情變換,語氣仍舊不急不緩道:“因果迴圈,報應不爽。本該正心武學,卻因紅塵雜事頻繁出世入世,投進三千浮華世界,亂其心性,擾其慧根,怎能悟得正途?”
相隔數丈,夜遐邇與老道遙遙相對,“苦心志勞筋骨,厚積薄發破而後立,此話怎講?”
老道眼觀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