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母邊政萍的喪事是梁童的舅舅帶頭操辦的。
說是操辦,實際就是在梁家擺設了一個簡陋的靈堂。
不少親戚從老家趕來,一窩蜂地擠在這個兩室的小屋裡,嘴上紛紛說著獨留梁童一個小姑娘,實在可憐,但梁童一轉身,他們便又湊在一起嘀咕:“不知道她爹媽給她留了多少錢……這丫頭命太硬了,以後得離她遠點。”
此刻,梁童穿著孝服,麻木地坐在一圈女人中間聽她們七嘴八舌。
舅媽苦口婆心道:“童丫頭,你也成年了,肯定懂這個道理。我們條件都不好,你姥姥的贍養費該你家出的那部分還是得出,我相信你媽媽那麼孝順的人,肯定有留這筆錢……”
男人們伸著耳朵,站在陽臺上抽菸,時不時瞟過來。
梁童淡淡地答:“她什麼也沒留。”
另一位大姨立刻說:“哎唷,童童你這樣不實在,就讓我們當姨的寒心了。好歹你們也算是住在京州,在京州有套房的,怎麼著存款也比我們這些住小城市的多吧?”
梁童剛要開口,又被另一位親戚截去話頭:“你小時候哪次回去,你姥不是格外疼你?你媽不在了,你也該有這個心,替她孝敬孝敬你姥。”
梁童指著不遠處祭壇上的骨灰盒說:“那個是她留的,你要不要?”
又指著角落裡的那輛從海里撈上來的輪椅說:“那個也可以搬走坐。”
“你這個丫頭怎麼這麼刻薄?”大姨一聽,立刻急了,話也變得難聽起來:“嘴跟刀子一樣,難怪給家裡人都剋死。”
旁邊有人扯她衣袖,暗示她說得太過分了,她卻一甩,繼續說:“我看就別指望好好說她能聽,你看這兩天,她掉過一滴淚嗎?一臉半死不活的表情,跟鬼一樣。”
男人們聽到動靜,紛紛往這邊走來。
梁童依舊平靜,眼底情緒像一片死灰,說:“是人是鬼,下一個先克你。”
舅舅聽到,立刻呵斥道:“梁童!你怎麼跟長輩說話的!大家好心來幫你,忙前忙後還花錢,你不想著感謝和回報,還說這種話。”
“回報什麼啊?”一個帶著笑意的聲音在人群后方響起,“回報您搭的這個小臺子嗎?”
人群聞聲,自動劈開一條縫,梁童看到徐望西帶著司機和王姨以及兩三個疑似保鏢的人站在那裡。
舅舅皺眉:“你們是誰?”
“鄰居。”徐望西指指對面的門,“聽到你們吵架來幫你們評評理。”
舅媽似乎看出他不好惹,比較客氣地下了逐客令:“我們的家事暫不勞煩外人評理。招待不周,請各位回去吧。”
但舅舅打量著衣著貴氣的徐望西和他身後穿著西裝的人,眼珠子骨碌轉:“你是我外甥女的朋友吧?她姥姥的贍養費她媽已經好幾個月沒給過了,現在又突然撒手人寰。梁童年齡小不頂事,還是我們幫襯的,現在大家湊不出更多錢了,總得來問問家裡還有沒有存款。”
“這麼缺錢啊……”徐望西若有所思,依舊笑眯眯的,模樣彷彿要說什麼好話,“明天你死了紙錢是不是也要她買來給你燒啊?”
“你誰啊,來找打的嗎?”站在舅舅身旁的年輕小夥子扔了煙就衝上來,抓起徐望西的衣領嚷嚷個不停。
徐望西任由那人扯著,臉上漸漸沒了表情:“你再碰我一下試試。”
“就碰,你算——嗷!”徐望西身後穿著西裝的保鏢一個箭步,扭住年輕男人的手臂,他疼得尖叫起來。
屋裡男人女人登時亂哄哄鬧作一團,有人拉架說算了,有人問是不是要報警,還有人喊著:“上啊,打他!”
梁童看著眼前的鬧劇,耳邊只剩下辨不出意義的嗡鳴聲。
連續幾日未眠和打擊,讓她眼前一黑。在倒下前,她腦海中只剩一個問題——
“為什麼是我活著?”
*
梁童醒來時已經天黑了。
慢慢清醒後,各種畫面立刻開始在她的大腦中混亂地回放。
喧鬧的親戚、死不見屍的父親、考試當天的車禍,還有姐姐去世那天躺在床上流淚的母親……
梁童渾身動彈不得,只想再次昏睡過去。
“你醒了?”窗子附近傳來聲音,黑暗中原來還坐著一個人。
徐望西坐在窗邊的桌子旁,仰著頭,伴著月光,細細打量著梁童書櫃上的擺件。
梁童看不清他在幹什麼,黯淡的月光落在他身上,只能勉強照清輪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