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蘭蘭挺著大肚子,出懷很明顯,看得出來,十月懷胎。為了少得可憐的工卡業績,換點口糧,在大隊社房裡,她得背六十斤玉米棒子,從樓上往下搬,然後用榔頭把玉米從棒子上敲打下來,送去樓上的倉庫,稱量並記工帳。她灰頭土臉,擦著汗珠,一副花臉像,站在隊長跟前問:
“隊長,我有幾個業績”。
“ 吃什麼伙食?差得遠呢!”保光頭隊長不屑一顧。
樓下,會計的老婆議論道:“隊長的老婆真能生,第十個了,他土政策規定,一個孩子分大人七成的口糧,他家最富,口糧估計都生蟲了。我那口子不得力,廣種薄收,這不,我這塊肚皮成了荒地。”農村人說話粗俗,口無遮攔。
“找找女郎中王修蓮嘛。”
“幾年前我找過了,她被大兒子媳婦郭美英打成廢人了,竹棍打斷一捆,上不了山挖藥了,挺可憐的。”
“會計嫂子,換個包穀種嘛,隊長如何?”一個胖婦女開玩笑說。
“他?不行,品種不行,你看那頭型,頭上一根毛沒有,還長著一張大逼拽拽的臉,別笑我,我還是要用自家的老品種唄。”
“說起蘭蘭,有什麼福?肚子都吃不飽,環境不好,規定不準超過的中等生活。聽說最近快生了,胸脯上乾癟癟,看樣子沒奶水,她小叔子燒竹園賠錢還沒完呢。真是人窮怕生病,天冷怕颳風,災禍連連。”有人說。
“我們幾個姊妹都是環境,你們也不會打我小報告,說句實話,眼下這種生活,天災是有,更多的是內耗太大了。”會計老婆說這句話的時候,還特別看看門外有沒有人偷聽。
蘭蘭在隔壁都聽到了,只是默默地,抹著眼淚。
整個下午,她自己心情一直鬱悶著······想這個漫長的冬季怎麼過,她懷疑未來的日子能否過出頭。
冬夜的日子很漫長,天黑得早。
入睡不久,蘭蘭做夢,夢見一個船伕划船渡她過岸。上岸後,帶她上山採藥。船伕說是為一位奶奶採藥,於是,給她一捆藥,並讓她送給奶奶。後來,船伕說自己是蘭蘭的兒子,找她很多年了。由於多年沒見,船伕自己哭得傷心,跪在地上不起來。蘭蘭使勁拉他,結果手一鬆就往後倒,後來,一陣劇烈的腹痛讓她從夢中驚醒,並驚叫一聲。
深夜,家裡人聽到響動,慌忙起來檢視情況。
蘭蘭自己想到今天勞動使過重力,像是傷到腹部胎氣了,宮縮得厲害。
在痛苦伴著快樂中,更多的是期待。生孩子是痛苦的,多一份口糧是快樂的,活著不容易。孩子迫不及待,像是哭著喊著要來人間,聲音節奏頻率十分響亮,他是來給這個家增添一份口糧的。蘭蘭對分娩很滿意,她順利產下一男嬰,孩子眼睛盯著蘭蘭,他對世界是陌生的,卻對自己的媽媽像是眼熟。
時間是甲寅年農曆十月初十。
增添人口,對家人來說像是過年似的,沉浸在喜悅的氣氛之中。因為明天就能分到大人七成的口糧。嬰兒吃不了糧,但能給大人添些糧食。
韓半仙聽說蘭蘭家添了人口,帶著十個雞蛋與八塊紅糖來道喜。王修蓮請他給孩子看前程命運,他問了生辰,掐指推算,又看看小臉、雙手,摸摸耳朵,神秘兮兮地自言自語,說些瘋話:
“十螺全不下田,十月朝,祖墳培,青煙冒,吐故納新龍門躍,踏遍青山草藥王,四海雲遊樂逍遙。修蓮啊,恭喜你啊,你的衣缽後繼有人囉!”
“真的嗎?韓半仙,快扶我看看。”
老太太晃悠著身子,步履蹣跚,把孩子看個仔仔細細,她一臉皺紋像萬千溝壑,數十年來保持著一臉憂愁而悲傷的神情,但此刻終於像是從烏雲密佈的縫隙裡擠出一絲陽光:“喲喲,還真是十螺,不種田囉,阿彌陀佛、阿彌陀佛,我做夢啊,一個船伕怎麼會挖草藥給我吃啊,半仙,你說說呀,這是怎麼回事?”老太太講了一遍自己做夢的具體過程。
“媽,你說的夢,聽起來跟我做的夢很相似,真是奇了,是巧合。”蘭蘭也高興地把夢境講述一遍。
“不可思議,兩個人做同一個夢,阿彌陀佛,菩薩託夢了。半仙,你天賦高,你給孩子取個好名。”王修蓮說。
“好好好!這個飛燕村就你看得起我,別人都說我是瘋子,不理我,我得討口酒喝,行不行?”韓半仙說。
“家裡給蘭蘭準備消毒的酒,是有的,來,給你一些,只是有個條件,不準說酒(九)話,要說實話。”王修蓮說。王修蓮顫顫巍巍遞給半仙一碗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