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國三年冬季的一個很平常的日子,博雅齋門前來了一個陌生的客人。
此人50多歲,乘一駕騾車,身穿毛錦團蟒紋長袍,寶藍色馬褂,頭戴鑲紅寶石青緞小帽,腦後是一條油亮的長辮,富態而安詳。
博雅齋主人隋抱朴慌忙迎出店來,見此王爺打扮之人,一下子愣住了。
隋抱朴私塾先生出身,在此地立足小有20年了,打交道的一般都是王孫貴族,但對這位爺卻很臉生。
博雅齋是兩間門面的店鋪,以經營名人字畫為主,也兼做玉石印章、老墨古硯,捎帶碑帖。
隋抱朴由於深藏巧奪天工的修補絕技,故而以修畫補畫著稱,所以他所接觸的玩古藏古之人,非官即富。
但見來人被兩名御者扶下狐脊皮圍、烏銀鑲飾的玄車,與此同時那匹黑騾子也跟著打了一個響鼻。
他對兩名牽韁的小廝道:“你們都在這兒候著。”
隨之從車上拿出一個細長的包裹夾在懷裡,器宇軒昂地走進店來。
來者一進店,當仁不讓地坐在靠近風爐的紫檀太師椅上,將包裹放在紅木平頭案上,哈了哈肥厚白皙的手,開始慢慢去展那包裹。
隋抱朴從來人的穿著舉止上猜測,今兒個一準遇到了一個大主顧。
他侍立一旁,看著包裹慢慢開啟,露出了裡面的一個畫軸,隨著畫軸漸漸展開,隋抱朴的兩眼頓時閃現出光亮來。
這是一幅明代大畫家沈石田的《秋林話舊圖》,紙色古舊,呈灰褐色,由6尺整宣畫成。
整幅畫氣勢磅礴,畫中大山雄偉,奇谷陡峭,遠山朦朧,近山百木雲集,柳葉枯槁,楓葉漸紅,秋風蕭瑟,涼意橫空。
林木間草堂之中,有二高士盤坐對話,意境深沉,回味無窮。
左上角題詩一首,款題“沈周”二字。
此畫更為彌足珍貴的是,上面密密麻麻落滿了款識和印鑑,還有好幾個帝王的玉璽金印,可見此畫流傳至今,已經是數易其手,為歷代有名收藏家所珍愛。
也可看出,這位王爺親自帶畫到博雅齋,對此畫也是愛之有加。
隋抱朴直看得氣收神凝,如入畫中。
沈石田的畫自從他出道以來耳聞不少,但目睹寥寥,流傳下來的真跡屈指可數。
來者一直用眼的餘光掃視著隋抱朴臉上的表情。最後,他看到隋抱朴的兩眼定格在了畫中那兩個人物上。
其中一人是一位仕者,身著高貴的官服,大腹便便,眉目清晰,類似於眼前這位身份顯赫的王爺;而另外的一個人卻給人留下了一個遺憾。
從服飾上看,那人應該是布衣打扮,類似一隱士,只可惜他的“頭”已經不見了,那裡出現了一個空洞,這一破損成了這幅畫的致命傷。
從畫中的情景推想,這位高官好像是借“話舊”在勸說隱士出山,抑或是來探討安邦定國和仕途上的一些道理。隋抱朴將遺憾的目光收回,然後移到王爺的臉上。
王爺依舊不動聲色,微啟雙唇道:“我給你10天的時間將這一‘人頭’補好,10天以後我就來取畫。”
“這……”隋抱朴有點猶豫。
他所接的活兒一般都是依舊翻新,即使是修補,也是一些邊角上的微疵,山水樹木能根據走勢長勢的樣子來修補,即便是服飾也是一樣的道理,唯獨這整個人的頭部修補,他還是第一次碰到。
假如他按照自己的想象來完成一個人的五官容貌,不一定達到顧客的滿意,往往是受累不討好,這就要和主人商議,依據主人對畫中人在破損前的樣子回憶個大概輪廓來定位。
而這位神秘的王爺似乎無心和他探討和交流,喚進來一個叫張二的御從,留下10兩白銀作為訂金,之後上了騾車絕塵而去。
上半夜,隋抱朴噩夢連連,出了一身又一身的虛汗,好像是在幹著一件十分繁重的活兒一樣。
夜半醒來,他覺得頭昏腦漲,四肢僵硬。
他喝了一口昨晚剩下的涼茶,喚醒了徒弟三兒,師徒倆穿好衣服,冒著寒冷的夜風走出了博雅齋。
距離博雅齋不到2裡遠的地方,有一“鬼市”,那是隋抱朴淘寶的地方。鬼市是北京特有的古玩、舊物市場。
最先創立鬼市的據說是那些破落子弟,他們靠天恩祖德耀富逞威。而今大清滅亡,靠山已倒,前朝貴戚、王府第宅,一朝淪為平民,謀生乏術,只有變賣家產,首當其衝的自然是古董字畫。
他們賣東西怕人看見,就趁著天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