芒穿透霧氣重重的河谷,亞伯周遭的空氣變得清澈明淨。
來人的衣角被風吹起,發出獵獵的響聲,打亂了歌聲的節拍。
“您好,亡靈。”他說,“這是冥府的入口。”
他的聲音低沉、富有磁性,聽上去無比神聖肅然。
“來此界者,剝下你的華服,剝下皮囊、財富、子女、親眷。空白的靈魂,拋棄生者的因果,迴歸一無所有的最初,向亡者的女神獻上應有的敬意。”
亞伯定定地望著他,心裡沒有恐懼,唯有一股敬畏之情油然而生。他順從地向東方低下頭,比騎士親吻女士手背更加忠貞,他向黑夜的提燈女神獻上最崇高的禮儀。
良久之後,引路人牽起亞伯的手。
那隻手是冰涼的,這片冥府的大地上不允許屬於塵世的溫熱。
朦朧的迷霧消散,亞伯清晰地看到了海面上巨大陰影的真身,她緩緩靠近,燭光搖盪,水面一陣陣漣漪破碎在望不到邊際的亡靈之海。
“嘩啦啦……嘩啦啦……”
巨大的擺渡人乘坐著一艘蘆葦編成的、十分古舊的小船,提燈中顫抖的燭光照亮了它,她是一名瘦長而蒼老的、幽靈般的老嫗,乾枯的十指緊緊抓住一根竹竿。
船在離岸邊有一段距離的地方停下了。
亞伯仰起頭,艱難地仰視高大的擺渡人。她穿著覆蓋全身的斗篷,灰色的頭髮垂至腰間,戴著類似天鵝,或者大雁的深棕色面具,因年代久遠泛起鏽蝕的色澤。
鳥啄扁平而溫和,遮住擺渡人緊緊抿住的蒼白的嘴巴,只露出滿是褶皺的、同樣蒼白的面板。她的四肢修長,腰肢收緊,彷彿沒有重量的稻草人。
儘管船伕的外表看不出性別,亞伯能從她柔和的眼眸裡知曉她是女性。
男人絕不可能露出這樣溫情如水、幾乎要將靈魂融化的目光,只有母親對待孩子才有的慈愛。
“上去。小心點,不要碰到水。”
引路人用雙手托起亞伯的腰,將他安安穩穩地放進蘆葦小船裡。
船身劇烈的晃動了一下,濺入幾滴冥河的水,落到亞伯的胳膊上,那一部分憑空消失了,就像是亞伯被大海吞吃的腳。
“哦……”引路人看上去有點懊惱,“你仍然有重量。”他也上了船,衣襬處滴滴答答地淌著水,蘆葦船穩穩當當的,“無需擔心。靈魂會隨著時間恢復。小心不要再碰到水了,先生。”
亞伯聽話地坐到船的正中央,引路人靠近老嫗,把什麼東西遞給了她,隨後站在船尾的位置。
老嫗將竹竿往岸邊一撐,這艘搖搖晃晃,似乎隨時會翻掉的小船駛出此岸,向沒有邊際的亡靈之海的彼岸出發。
一路上,沒有人說話,唯有竹竿劃過水面的聲音,“嘩啦啦……嘩啦啦……”,水波聲佔據了整個空間,無處不在。
輕飄飄的蘆葦船有節奏的搖晃著,老嫗的雙手彷彿世界上最偉大的鋼琴家的手。
亞伯呆滯地望著前方的濃霧隨著船身的前進褪去,卻變成了更多的虛無,一成不變的風景令他非常疲憊,又不敢睡去——他有預感,一旦在冥府失去意識,就再也醒不過來了。
於是,他把目光移到引路人的身上。
他是個中年男人,面目模糊——亞伯此刻不記得人還有五官——消瘦的長臂抱在胸口。
感受到亞伯的注視,他朝他笑了笑。
“你是誰?”亞伯問道。
“一位引路人。”男人回答,“我會幫助您抵達死亡之門。”
“死亡之門?”
“那是冥府的盡頭,亦是不死不滅的提燈女神的神龕。它的兩側擺放了兩個黑陶製成的罐子。左邊的罐子裝著死亡之水,右邊的罐子裝著生命之水。到了那裡,您只需拿起右邊的水瓢,舀一勺生命之水喝下,就能返回塵世。”
”為什麼?”
“這是我的恩人交給我的委託——等找回記憶後,您自然就明白了。”
“我是說,為什麼要返回塵世?我已經死了,不再屬於生者世界。亞伯·蘭斯消散了,我是冥府的亡靈,跟千千萬萬個亡靈那樣,你應當讓我回歸大海。”亞伯掙扎了一下,可引路人早有眼見地抓住他的胳膊,令他動彈不得。
“提燈女神在上……”
“除了迴歸死亡的懷抱,我什麼也沒有了。”亞伯哭喊道。
說完這句話,他的淚水決堤般流下,叫聲逐漸變成哭喊從亞伯的胸腔傾瀉而出。
他的身軀像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