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年,漆木山帶著李相夷去赴老友的壽宴,正巧要從姑蘇城路過,他便騎著“流光”前去尋喬婉娩。
喬家雖非官宦世家,也是當地名流望族,他很容易便打聽到了地方。
可當少年興興頭頭地敲開那朱漆大門後,卻是碰了一鼻子灰——本家小姐早已嫁做人婦,雲英未嫁的其餘小姐最大的不過八歲,怎會與他相識?
乍然得知這個訊息,李相夷不由牽著白馬在姑蘇街頭恍惚起來。
此時正是三月春光正好時,街頭巷尾不少桃花開得正旺,更有梨花、杏花、梔子等夾雜其間,各色紅粉花瓣在春風中打著旋,飄落了他滿身。
直到有人在一旁看著他偷笑起來,李相夷這才發覺自己在樹下站了不知多久,他頗有些憂傷地摸了摸身旁“流光”的鬃毛,嘆道:“流光,我是不是再也見不到阿娩了?”
他在喬府附近徘徊許久,最後還是不得不帶著滿腹遺憾離開了。
漆木山難得見他如此無精打采,想要問緣由,李相夷卻悶悶地不願多說。
可他的生活單純地就如白水一般,漆木山又怎會不知他現在所思,當下便從懷中摸出一個酒葫蘆來,道:“來,陪師父喝酒,喝完這酒啊,相夷就不愁了。”
李相夷不由覺得又好氣又好笑,根本不搭理漆木山的邀請,仍是悶悶地道:“就是喝上幾個葫蘆,也什麼都沒變。”
漆木山笑道:“不喝酒,那你想做什麼?”
李相夷默然,片刻後似乎像是下了絕大的決心一般,沉聲道:“我去找她,只要再說上一句話,我就滿足了。”
漆木山喝了一口酒,道:“你去哪裡找?我們最遲後天就要啟程。”
只見李相夷已經提著劍從視窗掠了出去。
“徒兒去把姑蘇城翻一遍。”
漆木山目瞪口呆地對著那敞開的視窗看了好一會兒,才提起酒葫蘆大大喝了一口酒,喃喃道:“這小子,可別給我捅出簍子來。”
然而那翩翩一身白衣,早已在月夜裡奔得遠了。
桃花樹梢,掛著一彎蛾眉月,幾點疏星正在天幕之上眨著眼睛,彷彿不知疲倦。
晚風中帶著花香,在誰也察覺不到的時候,緩緩地將春天的氣息悄悄帶到了城南的一處深深庭院中。
庭院的繡樓中,一名少女正在窗下百無聊賴地把玩著手中的東西。
那是一根劍穗,金絲纏繞,懸著兩枚金珠,珠作梅花之狀,栩栩如生。
夜已深了。
丫鬟柔兒盡職盡責地來催促她該安歇了。
喬婉娩輕輕嘆了口氣,道:“也好。”
然而,雖然屋內的燈火已經滅了好一會兒,可是她並未睡著,反而越發清醒起來,索性便披衣而起,站在窗前,看那一彎上弦月。
那根劍穗就掛在窗前,隨著那溜進屋的微風,輕輕地晃動著。
喬婉娩微不可察地又嘆了口氣。
卻聽一道略顯低沉的聲音隨著晚風吹進了屋子裡——
“喬姑娘為何嘆氣?”
這聲音聽來帶了幾分熟悉之感,然而喬婉娩卻倏地抽出了壁上懸著的長劍,輕喝道:“誰?滾出來!”
她手執寶劍,一身正氣,真可嚇退奸惡邪祟,然而那道聲音卻又幽幽然響了起來:“喬姑娘不必大動干戈,出屋便可一見。”
“你想把我騙出去?”喬婉娩冷笑道,“你是不是太不將我放在眼裡,也不把喬家放在眼裡了?”
“我絕沒有歹意,只求一見姑娘。”那道聲音聽起來越發熟悉了。
喬婉娩想了想,提劍從窗子中跳了出去。
只見一道白影如煙似霧,輕輕飄飄地從天而降,穩穩地落在她身前三步外。
“阿娩,是我。”
來人正是那位一年之前在雲隱山結識的少年。
只見他的身量更高了些,帶著些風塵僕僕的痕跡,那雙眼睛卻是明亮而喜悅的,正一眨不眨地向她看來。
喬婉娩輕輕舒了口氣,嘆道:“是你呀。”
李相夷道:“是我。”
喬婉娩道:“你怎麼來了?”
李相夷道:“我來見你。”
喬婉娩道:“你來見我,怎麼不走大門,卻大半夜地來嚇人?就不怕我喊人來,把你當賊打一頓扔出去?”
李相夷彷彿沒有聽到她後面的話一般,只嘆了口氣:“他們說你出嫁了……我……我只怕再也見不到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