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琴錚錚如山間流水迴盪在這月下的庭院,清遠而不失醇厚,深沉而不失悠揚,如訴如歌,如詠如嘆。
月光輕柔地灑落在少女的髮梢與衣袂,她被籠罩在這片寧和與靜謐的光影裡,彷彿與手下的瑤琴融為了一體,一呼一吸之間,俱隨琴聲的起伏而低語。
玉白的指尖於弦上徘徊而撫動,樂聲便似清泉般潺潺流出。琴音疊唱,恍若明月出山,美人娉娉婷婷於月下而來。
眾人皆如痴如醉、似夢似迷,如置仙境之中,飄飄然不知此身何在。
琴聲越撥越清,直達月上,一勾一抹無不挑人心絃,濃重的撮音將情緒再度推高,如長水之廣闊澹盪。
風拂樹葉沙沙作響,掛在中天的月亮也慢慢移了西。
蘇漁手下的動作緩了下來,樂聲漸漸回落,如同月影下重簾,又似流水於夜色沉沉中歸入大海。
空靈的箜篌聲在庭院中再度響起,如同潮水湧上,穩穩地將樂聲托住,給了她些許喘息的間隙。
蘇漁不覺低眸而笑,微微調勻了呼吸,便揚袖連續上行掃過數弦,琴音追趕而上,似是與他纏繞嬉戲、參差交錯,盡情揮灑音色與韻律之美。
瑤琴聲與箜篌聲漸次交融而和諧,迴響在這樣靜謐的庭院之中。
月光下兩條河流溶匯在了一處。
琴聲止,而餘音繞樑無窮。
蘇漁轉過頭去看他,與他目光相觸,便不禁微笑了起來。
像他這樣的風雅貴公子會些樂器,並不讓她感到意外,但是第一次與他合奏便能配合得如此默契、乃至酣暢淋漓,卻也實在讓她不能不大為驚喜。
眾人皆沉醉於樂聲之中,久久未能回神。
良久,皇帝方擊掌笑贊:“美哉!‘月出皎兮,佼人僚兮。’既合此景,又合此情。”
夏婉瑤也忍不住驚喜誇道:“五弟箜篌極佳,這是我所素知的,沒想到五弟妹小小年紀,竟也如此了不起!技藝之嫻熟精湛自不消說,更難得的是對於輕重緩急的把控,音色之純淨、力度之細膩,每一處都處理得恰到好處,無不彈在我心上。我當真久未聽到如此合心稱意的曲子了,妹妹於瑤琴上的靈氣,真是讓人驚喜。”
蘇漁忙謙道:“承蒙皇姐謬讚,蘇漁不敢當。”
皇帝微笑道:“瑞仙皇妹師承琴中仙人阿紫公,乃琴仙唯一關門弟子,於瑤琴之道堪稱國手,能得她如此稱讚,可見五弟妹造詣果然不俗。”
越王也笑著誇道:“五弟與五弟妹的合奏堪稱絕妙,讓人聽得如痴似醉。五弟夫妻琴瑟和鳴,都是如此的好才情,好一對讓人羨慕的佳侶啊。”
平陽王更是讚不絕口:“我竟從未聽過這般美妙的曲子,如此仙樂滿盈於耳,我怕是要三月不知肉味了!”
眾人皆稱讚不已,夏鳳兮與蘇漁謝過,歸了座。
蘇漁被誇得臉紅撲撲的,尚且有些興奮,小聲笑著與夏鳳兮道:“沒想到殿下還會彈箜篌,而且彈得那麼好!我竟一點兒都不知道呢,鳳兮還有多少驚喜是我不知道的?你才真是深藏不露!”
夏鳳兮微笑道:“禮樂射御書數,為君子六藝,我自然從小都學過一些。”
蘇漁笑著還欲再說什麼,卻忽覺頭腦轟然,恍然間彷彿風流雲散,一輪明月破空而出。
籠罩在迷夢中那濃重的潮溼的霧氣散去,月亮下少年的身影格外清晰,有低鬱的壎聲和著水聲響起,淡白而清香的桂花落了一地。
她轉向身旁人,再開口,卻問:“除了箜篌,你還學過什麼樂器?”
他答:“壎。”
所有日日夜夜,所有寒來暑往,迢迢歲月若流水西去。夢境與現實的交替,黑夜與白晝的更換,歲歲年年間流轉,物是人非中變遷。
花開花謝已幾度?
雁字歸時曾幾回?
那沉澱於心底的如同是被浸在水中一般模糊不清的過往,彷彿被一道雪白的閃電劈下,一剎間變得清晰無比!
她醍醐灌頂,恍若大夢初醒。
原來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