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延看著他,心知是追根究底還是揭過不看,端看那少年一念之間。
那人雖然年少,但貴為親王,又為天子寵弟,近日接連幾件變革重案,皆是出自他手。年方十七,便已穩坐朝堂之上。雖秉稀世俊美之姿,內裡卻是個十足的鐵腕人物。
數日前才以雷厲風行之勢,打掉盤踞雲州二十餘年的劉氏一族,條條罪證昭於天下,敲山震虎,令一干士族噤若寒蟬。
本以為此度清丈土地,挫抑豪強,退田予民,牽扯利益錯綜複雜,必遭門閥阻撓,互相推諉。誰知堪堪半月間,便已如快刀斬亂麻般推行了下去。殺伐果決,不能不讓人歎服。
姜延下意識看一眼手底案卷,想倘若他有意遮掩,湮沒證物不看,即便自己想要查下去,恐怕也是困難重重了。
正自想著,卻聽夏鳳兮開口道:“姜廷尉,你到任不過一二載,便有明察秋毫、鐵面無私的美名。這樁案子雖然已經過去多年,但本王相信,姜廷尉有能力把它查得徹底明白,也定會做到。”
姜延微微一怔,道:“殿下的意思是,查?”
卻見他冷俊的容顏波瀾不驚,道:“自然。陛下不在京中,姜廷尉該修書與丞相府和御史臺,封存證物,協同審理此案。此外,太府寺屬官薛梓旆也暫留廷尉府,從旁協助。”
姜延聽他態度鮮明,不覺精神為之大振,然而回思,卻又難免諸多顧慮,躊躇片刻,才謹慎地開了口:“殿下,臣這一生,惟願為國為民。有人貪汙賑災銀兩,致使無辜災民受難,查明當年真相,自是為民申冤。但若論為國,殿下,其中影響、得失,臣、卻不敢斷言了。”
他說得遮遮掩掩,而夏鳳兮卻已全然明瞭了他心中所慮。他道:“亡羊補牢,勝於掩耳盜鈴。”
此言方出,卻令他不禁憶起了十餘年前的一個清晨。
那時下了一夜的雪剛停,他也才醒來,卻透過窗子看到他的兄長欲要出門,忙追出去,道:“大哥!大哥,你要去早朝嗎?”
那人回過頭來,冬日的晨光從他背後照下來,溫煦又模糊的光影。他的兄長看到他,便不由得微笑起來,道:“阿鳳,怎麼了?”
他問:“你今晚能早些回來嗎?”
他的兄長想了一想,蹲下來看他,道:“抱歉啊,怕是不行。今天還有許多事要處理,等大哥回來,大概又要到深夜了。”
他問:“大哥,你還記得,明天是我六歲生辰嗎?”
他的兄長微笑著道:“當然記得了。聽先生們說,阿鳳近來進益很快,大哥讓人新鑄了一把很厲害的劍,明日教人拿給你。”
他心中歡喜了一下,卻很快抓住了重點,問:“為什麼不是大哥親自拿給我?大哥,你又要出遠門了嗎?”
他的兄長眼中頗有幾分歉意,道:“是啊,又不能陪你過生辰了。大哥不在的日子,你要跟著先生們好好讀書、好好習武,大哥回來後,可要考校你的功課。”
他答應:“我會的。”心中卻難免有幾分鬱郁,沉默了一會兒,道:“父皇這麼多年幽閉宮中,不理政事,也沒有怎麼樣。為何大哥做了監國太子,就要每天這麼忙?大哥為何不能像父皇那樣,什麼都不管呢?”
他的兄長輕嗔道:“沒規矩!父皇是天子,不可以說父皇的不是。”
說著,伸手輕輕按住了他的肩,溫聲道:“阿鳳,你記著,無論何時,解決問題的方法都是去面對,而非逃避。
“選擇面對,或許一時會很困難,但只有去做,問題才能慢慢解決。而選擇逃避,或許一時清靜,但問題仍存在那裡,甚至會越積越多,層出不窮。等到不得不去面對的時候,或許良機已過,積重難返,悔之晚矣。
“阿鳳以後也是國之棟樑,當知治國便是如此,不可畏難、不可迴避、不可遮掩,只有一件事一件事地去做,才會越來越好。
“亡羊補牢,猶勝掩耳盜鈴。”
夏鳳兮斂回思緒,續道:“姜廷尉,你無需多慮,陛下那邊,自有本王說明。查明真相,還世間清明正道,自是利國利民的好事。水可載舟,亦可覆舟。粉飾的太平,遲早是會垮的。”
他說到這裡,頓了一頓,冷白的指尖輕劃過玲瓏瓷器,清幽淡雅的青花底色,籠在灼灼日光下,無端添了色彩對比的豔麗。
“至於你心所憂之事,本王亦明。然,君子之德風,小人之德草,草上之風,必偃。”
姜延微微一怔,如此生於綺羅叢中的王孫公子,卻有這樣的魄力與胸襟。他心中不覺生出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