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父親讓她遠嫁?還是賭氣遠嫁?史春鈴不容她?還是她和史鳳揚沒有愛到彼此身心相許?或者說,他們根本就沒有愛,不存在愛,是她一廂情願,認為那是愛,是這種糊塗誤導了她,和愛過不去,和自己過不去,她需要逃遁,需要一個誰都不認識她的陌生,來安放糟糕透頂的青春,一去十八年,這十八年,她沒有一天忘記這個令她魂牽夢繞的地方,終於踏上這片土地,然而,心中那種無法割捨的不安,如鹿撞懷,她常從雨秀信中,探知一些情況,從字裡行間嗅到一種藥的味道,治相思,愈傷痕。往事如煙,她會讀信而哭,那是一種一生無法割捨的相思,滴答成雨。
舊學校,老模樣,甚至那裡還傳出熟悉而又陌生的聲音,她知道:他還在那裡諄諄教導,抑揚頓挫傳授著,鍾玉秀大約美翻了,夫唱婦隨,這是一對驚羨別人的神仙眷侶,她的淚如雨下: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只教聖賢書。
張一山老了,拄著柺棍,時不時咳嗽一下,喜歡那找有太陽的地方,單秀麗脾氣越來越大,動不動就把他罵得狗血噴頭,話難聽,害得雨秀都皺眉頭,氣急了,女婿雖對他不太好,也說不出差字,畢竟是外人,與他沒有血緣關係,能夠容忍他的一些壞毛病,而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實屬不易,這不是他的根,他的根已經分了岔,表面上,雨秀生下倆兒子和一個女兒,都跟他姓了張,他也明白:基因已經有了重大變化,此張非彼張。
現在的雨秀和招來入贅的人,已經一條心了,他們已經全面接管張家生意了,並且在他們的基礎上,發揚光大,每日進進出出是他們,舉足輕重是他們,一般鄰里有什麼事,越過他,直接找雨秀他們,對他也就是客氣一聲,偶爾拋一支洋菸給他,什麼事也不問他,他正在被人們遺忘,他害怕起來,自然與衰老,無法抗衡,他悲哀想到年輕時,生龍活虎,為什麼沒有納一房妾?要是真能生下兒子多好?鄰里的嘲笑,象大珠小珠落玉盤,聲之鏗鏘,擊打的是心,心壁上千瘡百孔,無法彌合:他是個絕戶頭。
黃興忠似乎就是榜樣,他更改了黃家幾代單傳歷史,當初他在窗欞上系驢,怎麼就沒看出黃興忠能有多大出息?人不可貌相,海水無法斗量。
想不到張雨煙這個曾經有夢的女孩,變成蒼老的婦人,會從遙遠的外省外縣回到這個家,十八年了,彈指一揮間,父女倆談及慷慨,忍不住淚水花花。
陳仲秋一瘸一拐在草地上,象小雞啄米,艱難走著,看看四周,天色已晚,蒼茫無緒,心中那個悔呀,我真渾呀!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同樣的錯誤,他是一而再,再而三地犯,想想黃家大院,他走得心不甘,如果不是黃天河那小子,雨夜多好的機會,說不定百合就讓他上了手,如果生米煮熟飯,那怕是夾生飯,黃興忠也許會成全他,然而,偷雞不成舍把米,他知道自己除了那三腳毛的功夫,別的一無是處,要想養活自己有些困難,他不可能為了活著,沒完沒了幹農活,就算餓死,他也不會那樣遭賤自己,他生到這個世界上,就不是為了幹農活,他是人,不是牲口。
大洋在衣兜中叮噹響,他知道那是他全部家檔,用不了多久,他就會身無分文,我該到什麼地方活人?想想,要想衣來伸手,飯來張口,就只剩下一條路可走了,乾土匪了,可是土匪在什麼地方,他並不知道呀,自己腿成這樣,土匪會不會要自己?他犯了難,他知道:一旦踏上這樣一條路,再想回頭,決無可能那會死無葬身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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餓了,也走不動了,怎麼辦?天地之大,卻沒有我陳仲秋立足之地?老天餓不死瞎家雀,家早就沒有了,再也回不去了,就算回到石匠家裡,充其量打一輩子石頭,說到底,還是賣力氣的,一輩子都不會有出息,七里橋,斷魂灘,明天到那裡碰碰運氣,眼下就到土木鎮上去,捱過這一夜,再說,快走幾步,腿還在流血。還好,這時,在去土木鎮的路上,有輛馬車過來,他揚一下手:“大爺,拉我一程,我要去土木鎮!”
“我還有事,恐怕……?”趕車的老頭,能有七十歲。
“不白叫你拉,一塊大洋,怎麼樣?”
“不是錢多錢少的事,只是我不到土木鎮!”
“拉到哪兒是哪兒!”
“那好吧!”
陳仲秋艱難爬上車,“哎喲喲……!”鑽心地疼,他咬牙切齒,“黃天河,你小子夠狠的!等著吧,老子一旦發達,第一個削死你!”這是心裡話,他發毒誓:在詛咒黃天河,黃安。他沒敢說出口,怕嚇著老頭。
馬車上顛簸得厲害,但比起讓他一步步走,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