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拉週而復始
艾拉又一次在那個昏暗逼仄的小屋裡醒來,頭頂的燈泡忽明忽暗,發出“滋滋”的聲響,像是瀕死之人的微弱喘息。窗外,鉛灰色的天空一成不變,巷子裡瀰漫著潮溼腐朽的氣息,混合著遠處工廠刺鼻的廢氣味道。
她麻木地起身,機械地走向那面斑駁的鏡子,鏡中人面容憔悴,雙眼空洞無神,像是被抽走了靈魂的軀殼。艾拉抬手摸了摸自己乾裂的嘴唇,熟悉又陌生的觸感,這已經是第幾次重複這樣的清晨了?她記不清了,日子在這個破敗的街區陷入了無盡的迴圈。
簡單洗漱後,艾拉穿上那件洗得發白的工作服,出門走向工廠。街邊的流浪漢蜷縮在牆角,用渾濁的目光瞥她一眼,又迅速移開,彷彿對周遭一切都失去了興趣。工廠大門像一頭張著血盆大口的怪獸,吞噬著一個個如艾拉般疲憊的靈魂。車間裡,嘈雜的機器轟鳴聲震耳欲聾,領班那尖銳的呵斥聲不時穿透噪音,刺向每一個工人。艾拉熟練地操作著老舊的機器,零件在她手中飛速流轉,稍有差池就會換來一頓責罵,可她的動作早已形成肌肉記憶,精準而又麻木。
午休時間,艾拉獨自坐在工廠角落,啃著硬邦邦的麵包。旁邊幾個工友低聲抱怨著微薄的薪水、超長的工時,話語中滿是無奈與絕望。艾拉默默聽著,心中毫無波瀾,這些抱怨她聽過無數遍,甚至自己也曾是其中一員,但現在,她連抱怨的力氣都沒了。這時,新來了一個年輕女孩,怯生生地四處張望,眼神裡還殘留著幾分朝氣。她挨著艾拉坐下,輕聲自我介紹叫莉莉,聲音清脆得格格不入。艾拉只是冷淡地點點頭,看著莉莉,就像看到曾經初入工廠滿懷憧憬卻被迅速磨滅希望的自己。
下班後,艾拉拖著沉重的步伐回家,路過街角那間小酒館時,裡面傳出鬨鬧聲與劣質酒的刺鼻味道。往常她會徑直走過,可今天鬼使神差般停下了腳步。她推門而入,煙霧繚繞中,形形色色的人在借酒消愁。艾拉坐在吧檯邊,要了一杯最便宜的威士忌,辛辣的液體滑過喉嚨,帶來短暫的灼燒感,卻無法溫暖她冰冷的心。這時,酒館電視裡播放著城市中心繁華街區的畫面,高樓大廈燈火輝煌,衣著光鮮的人們出入高檔餐廳與劇院,與艾拉所處的灰暗世界宛如兩個星球。
深夜,艾拉踉蹌著回到家中,倒在床上。在酒精的作用下,她的意識漸漸模糊,卻又陷入了那個不斷迴圈的夢境。夢裡她回到了小時候,陽光灑滿草地,父母牽著她的手在公園漫步,笑聲迴盪在空中,畫面美好得如同易碎的泡沫。突然,場景切換,工廠的機器朝她瘋狂碾壓過來,父母的身影消失不見,只剩她在無盡黑暗中驚恐逃竄……
艾拉猛地驚醒,大汗淋漓,窗外依舊是那片灰暗。她知道,新的一天,又週而復始地開始了。
日子毫無新意地繼續輪轉。艾拉在工廠愈發沉默寡言,莉莉卻總是有意無意地湊近她,分享著自己瑣碎的小事,或是在工廠發現的新奇小玩意兒。起初艾拉不耐煩,但莉莉的熱情似小火苗,漸漸融化了她心頭些許堅冰。某次機器故障,零件飛濺,艾拉來不及躲避,莉莉卻飛身撲來將她推開,自己手臂擦傷。艾拉看著莉莉流血的手臂,心底泛起一絲久違的愧疚與感動,幫她包紮時手微微顫抖,輕聲說了句“謝謝”,莉莉滿不在乎地咧嘴一笑:“咱得互相照應嘛!”
變故發生在一個暴雨傾盆的日子。工廠訂單突增,加班時長超乎想象,人人累得搖搖欲墜。艾拉身旁的老工人操作失誤,捲入機器,慘叫聲瞬間被轟鳴掩蓋,血泊在地上蔓延開來。眾人驚慌失措,領班卻只在乎停工損失,催促繼續幹活。艾拉望著那灘血,胃裡翻江倒海,眼前陣陣發黑,多年壓抑的恐懼、憤怒如火山噴發。她猛地扔下工具,衝著領班尖叫:“夠了!這日子沒法過了!”所有人驚愕地看向她,車間瞬間安靜,只有雨聲敲打著屋頂。
艾拉衝出工廠,在雨中狂奔,淚水混著雨水肆意流淌。不知跑了多久,她癱倒在一個陌生公園長椅上,喘著粗氣。此時天空微微放晴,霞光透過雲層縫隙灑下,公園裡花朵嬌豔欲滴,綠草隨風輕搖,孩童在不遠處嬉笑追逐。艾拉怔怔望著,這生機盎然的景象如此陌生,卻又像一道光照進她荒蕪的內心。
自那之後,艾拉像變了個人。她不再被動接受命運安排,用積蓄買來舊書自學繪圖,在莉莉鼓勵下向工廠提議改良設計,起初遭眾人嘲笑,她卻不放棄。每晚在昏黃檯燈下,艾拉專注繪圖,線條逐漸流暢優美,方案日益完善。終於,一份設計打動管理層,工廠試行新流程,效率大增,艾拉也獲晉升,薪資提升,搬出那間小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