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禾市,10月3號。
素白的醫院牆壁,變成一條直線的心電圖,被人緩緩拉上的白布。圍在病床旁邊開始變得模糊的醫生護士的臉,有人叫她節哀。
向書微一時聽不太見,在儀器發出警報的長鳴聲,她的腦子裡像臨安大道上兩旁紛飛的梧桐葉,飄過許多的記憶碎片,有好的,有壞的。
有他盡心盡力地滿足她的所有要求,也有他不顧一切地阻攔她的幸福。
一個月前,她家工廠因為保護措施不到位導致三名工人意外死亡,調解後進行了鉅額賠償。
但錢財終究是身外之物,他們做錯了事就要付出代價,再多的財產也未必能彌補他們家人的創傷,緊跟著她家企業的名譽一落千丈——這也是他們應當受到的懲罰。
這些事情既然發生了,向書微都可以接受,但向父不能。
他既懊悔自己沒能守住父輩留下的家業,又痛斥利益面前無情誼,牆倒眾人推,終於在半個月前不堪重負,病倒住院。
那天晚上,向書微蹲在病床前,紅著眼睛跟向父說,只要人還在,家就在。
她喋喋不休地說了很多,一些無關緊要的高興的事,還有她的懊悔自責。
“早知道我當初學商科了,您也不至於一個人累到病倒。那些事我都聽不懂,律師來了,他說什麼,我都不知道怎麼判斷,我都不知道他有沒有在矇騙我。”
向書微語氣有些嬌嗔,向父無聲地笑了笑,臉上的皮肉扭曲得更加明顯,層層疊疊的皺紋都是歲月和疲憊留下的痕跡,看得向書微的眼眶更加溼潤。
向父安撫地想碰一碰向書微,手卻抬不起來,向書微一聲不吭地把自己的手塞進向父的手心裡,頭埋在床沿,睜大雙眼,竭力忍著眼淚,不讓它們往外流。
好半晌,向父嘆了口氣,緩緩道:
“微微,你怪爸爸嗎?當初提出那種要求,讓你不能和他繼續在一起。”
向書微沒出聲,只是緩緩地搖了搖頭。
向父心知肚明,痛苦地合上眼兩秒,再睜開時滿是無奈和苦澀,有氣無力的聲音帶著沉重的懊悔。
“還是有點怪爸爸的吧,畢竟你當初那麼喜歡他。而且當時你那麼高興地告訴爸爸這件事,一定以為爸爸會答應你的吧?
就像過去爸爸無條件答應你的每一件事一樣。”
“但微微,結婚這件事不一樣,爸爸不能百分百相信任何一個人會永遠對你好,他們都不是爸爸不是嗎?
不是像爸爸一樣,和你是血濃於水的家人,就算他看上去很好,挑不出什麼毛病,但他和我們家差距太大了,爸爸不可能不擔心他是圖錢。
讓他入贅,是爸爸最放心的選擇。”
“但你不願意啊,覺得這麼侮辱了他,也限制了他。
和他分手後,你每天故意都跟不同的男生出去玩,想讓爸爸覺得,你很好接受了這件事,想讓爸爸以為,你也沒有很在意他。
是不是怕爸爸去找他茬啊?”
向父說到最後,語氣帶上無奈寵溺的笑意。向書微吸了吸鼻子,情緒低落。
“您都知道啊。”
“怎麼能不知道呢?
你那天來找我要把他介紹給我的時候,你是那麼高興,爸爸感覺從來都沒見到你那麼高興過。
後來見了那麼多男生,哪個讓你有那麼高興過。現在他發展得也很好。
當初,或許是爸爸錯了。”
向父長嘆了一口氣,偏頭看了看窗外昏暗的天色,再看看頭頂吊著自己生命的的點滴,心底是重重的哀愁和落寞。
“早知道你看不上別人,當然就讓你和他在一起了。他一個學金融的,現在也能幫幫你,也不至於你還要擔心自己被律師騙了。
你現在,要是還想和他在一起,爸爸答應了。”
“爸你怎麼能這樣呢。”
向書微半開玩笑的聲音有著藏不住的哽咽。
“現在人家好了你答應我跟他在一起了,人家說不定還不願意呢,哪有那麼好的買賣……”
“我女兒那麼好,勾勾手指他不就來了。”
向父笑著說,虛弱地用指尖點了點向書微的額頭。
“抬起頭來,讓爸爸看看,睡了那麼久,感覺很久沒見到我寶貝漂亮的臉了。”
向書微磨磨蹭蹭地抬起頭來,還沒敢正視向父的目光,就又被向父颳了刮鼻子,向父的聲音責怪又心疼。
“又哭成小花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