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們搬走了……離開了汴京。
施令窈下意識不願相信。
阿耶是聖人倚重的當世大儒,自祖父入仕之後,施家此後三代便在汴京城中紮了根。
更不要說阿姐嫁的是隴西李氏下一任的家主,阿弟又在太學唸書,今後也是要科舉入仕的,施家的前程官途、姻親友人,都在汴京。
她們又怎麼會離開汴京?
對了,阿姐!
姐夫李緒十年前,時任大理寺卿,又出身隴西李氏,仕途坦蕩。
那麼他和阿姐,應該都會留在汴京吧?
施令窈心裡存了幾分期冀,看向方斧頭:
“方大哥,我阿姐和姐夫可能還在汴京,能不能,勞煩你再幫我跑一趟?”
看著女郎含著滿滿期待的美麗眼眸,方斧頭看了看天色,剛想點頭說好,旁邊就傳來一陣喧鬧。
有新的客人進了茶寮。
店小二熱情地湊上前去招呼,幾個中年男人點了一壺茶,又要了幾樣茶食,揮了揮手讓店小二一邊兒涼快去,轉而談論起正事。
他們的聲音不算小,也沒有刻意壓低,是以他們話裡的內容輕而易舉地傳到了施令窈耳朵裡,讓她愣在當場。
“也不知道今年的生意能不能順利些,嗐,上面的神仙打架,偏偏要殃及我們這些小蝦米,說出去可真是——”
另一個男人勸了幾句,剛開始說話的人情緒卻反而更激動了些。
“本來的事,你怕什麼!從前隴西李氏這個名號擺出去,那也是響噹噹,名震四方!咱們雖不是李氏族人,但依附著他們做生意,日子過得也舒坦。”
茶寮裡沒什麼人,旁邊坐著一對男女,看著也不算什麼大人物,說話的人就沒什麼顧忌。
“自從大郎君開罪了那位謝大人,被調去了漳州,李氏勢微,那些個拜高踩低的小人對咱們也渾然變了副嘴臉,處處刁難!大哥,非是弟弟我貪財,只是這一年年的,往家裡交的銀子越來越少,秋娘和孩子們不說什麼,但我心裡愧疚啊!”
有人沉默地拍了拍兄弟的肩膀,艱澀道:“我聽說大郎君在漳州政績斐然,說不定到年底,也會有調令汴京的好訊息……”
“有他謝縱微穩坐首輔之位一日,大郎君怕是,唉。”
男人說著說著忍不住更煩躁起來,聽他直呼謝縱微的大名,其他人連忙拍了拍他,低聲喝道:“噤聲!你嘴上真是沒個把門兒。”
男人也有些懊悔,環顧一圈,卻看見一年輕的美貌女郎正愣愣地看著他。
是覺得他們太吵了?
男人皺了皺眉,正想轉過眼去,卻聽見那位女郎問他:“請問這位郎君,我從前聽家裡人閒聊,說李家大郎,與謝縱微素有不合,心裡還奇怪呢。他們不是連襟嗎?怎麼會鬧到這樣的地步呢?”
語氣天真,帶著一點兒不解,想來是被他們剛剛的話給勾起了好奇心。
男人鬆了口氣,但提及謝縱微,還是沒好氣,不過也沒必要對著一個素昧平生的年輕女郎發氣,只不屑道:
“謝……,呃,此人心機深重,李家大郎乃是清白人,怎會願意和他蛇鼠一窩,小姨子沒了,這連襟自然也做不成了唄!人家不到三十就成了首輔,風光著呢,哪裡是別人高攀得上的!”
首輔。
原來他已經是首輔了。
施令窈早知道謝縱微三元及第出身,若無改朝換代這樣的意外,他的仕途定然一片明亮亨通。
卻沒想到,得知他進入內閣,登位首輔之前,施令窈先從別人口中得知他與自己的姐夫素有齟齬,甚至還有可能因為兩人的矛盾,讓姐夫不得不遠離汴京,前去漳州。
阿姐和外甥自然也要跟著遠赴漳州。
施令窈茫然地眨了眨眼睛,強撐著不敢露出異樣之色,坐回了方斧頭面前。
那群人也沒和她一個女兒家計較,轉頭說起生意上的事兒。
“施娘子,你……”
方斧頭有些猶豫,因為對面的人臉色實在太難看,透著不健康的蒼白,讓人看了心裡發緊。
施令窈慢慢搖了搖頭:“我沒事。”
她只是心裡有些亂。
官場之上瞬息萬變,人心也是這樣。且不論姐夫遠調漳州之事是不是和謝縱微有關,耶孃他們回到江州老家的事又是否和他有關係,施令窈默默攥緊了手,安慰自己一步一步來。
現在她需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重新找到入城的法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