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陽路,大霧瀰漫。
三七上一次出現在此,是為了借道去薛縣。
那時的她尚不知此地是歸鄉之路,未曾仔細打量過。
三七足尖觸地剎那,霧靄如退潮般層層剝落,露出底下碎裂的陰陽路,那些青黑色的路石竟似活物般拱起脊背,似早就做好準備,亟待著她的到來,等候著她的踏足。
一步又一步,三七在霧中踽踽獨行,殘破的石徑在她腳下簌簌震顫。
裙裾掃過處,凝結的霧珠滾落成串,倒映出身後漸次成型的巨影。那影子起初像團潑翻的墨,繼而舒展成巨狼之影,黑焰般的鬃毛間流淌著猩紅血砂,每根毛髮末梢都墜著粒將熄未熄的魂火。
一人一狼途徑一座祠堂,祠堂朱漆剝落的門楣下,血衣娘娘對鏡畫上了五官。
將最後一筆胭脂抹勻,血衣娘娘丟下黛石,自然而然的走到三七身後,與巨狼並排而行,行走間髮間紅綢倏地暴漲三丈,另一端沒入霧靄深處。
書生模樣的笑眼男子口銜綢帶飄然而至,廣袖鼓盪如帆,白衣飄搖,宛若風箏般飄蕩在後。
霧似大澤,層巒疊浪,一尾渾圓的七彩鱗魚破浪而出,一會兒出現在左,一會兒又自右邊躍出。
三七不曾回頭,她走過的地方,石縫間綻開的彼岸花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瘋長,殷紅花瓣層層疊疊漫過腳踝。
須臾後,她停下腳步。
陰陽路原本是一條筆直的通途,一頭為人間,一頭為幽冥,如今通向幽冥的那一頭宛如被巨斧劈開的朽木,斷口處猙獰可怖,漆黑的裂痕向四面八方蔓延。
三七就站在裂痕的中央。
她似有所感的抬起了頭,看清了倒懸在上方的地府廢墟。
三七眸中聚起暗色,陰陽路上盤踞的大霧如煮沸了開來,瘋狂朝她匯聚而來,湧入她腳下漆黑的裂痕。
三七喃喃道:“歸鄉……”
像是響應她的號召,大霧彌合了裂縫,重新翻湧出來的竟是汩汩渾黃的泉水,黃泉水翻騰盤踞,轟然朝上而起,托起三七眾鬼,將他們送入地府遺址。
乾坤顛倒了一瞬,三七再度睜開眼時,已立在地府遺址間。
星點存灰從她眼前飄過,放眼看去,只有焦土裂痕,瀰漫的霧氣像一條條蒼白的手臂從縫隙中鑽出來,徒勞猙獰的試探著,像是在尋求一個生機。
殘破的殿宇傾斜著,朱漆剝落的樑柱半懸在空中,搖搖欲墜。曾經威嚴的閻羅殿如今只剩下一角飛簷,簷角掛著一串破碎的銅鈴,隨風晃動,卻已發不出聲響。
三七朝前踏出了一步,瞬間,霧散風停。
下一刻,破碎的地府開始顫動,被霧氣遮擋著的那些細碎的靈光終於浮出水面,一個個碎片漂浮而起,朝三七匯來。
小王等鬼臉上都露出愕然之色,他們在這靈光中感覺到了熟悉的力量,是屬於輪迴獄主的權柄。
血衣娘娘喃喃道:“是了,地府雖坍塌,可遺址從未消失,一直倒懸於陰陽路上,是有一股力量一直在維持著它的存在……”
而過去,他們竟忽略了這一點,捨本逐末。
所有‘鬼’都看向三七。
昔日輪迴獄主兵解自身,護住的或許不止是他們,還有地府的靈輝,同時,她也給自己藏下了一條退路!
三七伸出手,握住了其中一片星火碎片,下一刻,她朝前踏出一步,後方廢墟悉數化為齏粉,殘餘的地府力量湧入她的影子內,前方景象大變。
眾人看到了乾涸截斷的河床,這裡曾經的黃泉。
黃泉畔,有一棵參天巨木,巨木枝幹枯萎已成黢黑之色,唯餘一片葉子,還是新綠。
小王只覺心臟砰砰作響,喃喃道:“因果樹……竟真的還有一線生機。”
恍惚間,有一道聲音飄搖入耳,蒼老而悠長:
——吾王,您終於來了。
因果樹上唯一的綠葉輕顫,一點靈光飄搖而出,沒入三七的眉心。
自她眉心處,出現一道彎月形狀的徽記。
與之同時,小王等人都感覺靈魂在發燙,而三七眉心處的徽記也在發生著變化,彎月漸漸盈滿,只差一點就能變回滿月。
因果樹上枯萎的葉子簌簌掉落,化為千絲萬縷的線朝三七纏繞而去。
那是一條條存於世間,卻因混亂天道而變得晦暗的因果,因果糾結成了一團亂麻。
可即便它已錯亂無章,它的存在,就足以讓三七看清這一路走來發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