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迴風和段洛笙是騎馬來的,到了葉家的府邸門前,她們利落地下馬,用門環叩響緊閉的府門。
門內很快就有腳步聲響起,不稍一會兒,大門就開了條僅供一人進出的口子,一位小廝打扮的看門人從裡邊側身而出,上下打量著木迴風和段洛笙,連眼皮間的褶皺裡都夾著防備的意圖。
在看門人身後的大門上,還有一些尚未擦乾的蛋液,木頭上殘留著掩都掩不住的臭雞蛋味兒,即使是得了風寒塞鼻涕的人路過這,都得捂住鼻子可勁往遠處躲。
木迴風也覺得味道難聞,於是,在小廝開口問話前,就率先遞出收到的信帖,簡潔而快速地介紹自己和段洛笙的來意:“你好,我們收到了貴府老爺葉今成的邀帖,來府上為無憂小姐治病。”
一氣呵成地做完上述動作後,木迴風就憋了一口氣,睜大了眼睛催促般地向看門人投放去期待的目光。
只不過,雖然看門人也同樣忍受著難聞的臭雞蛋味兒,但今日就有過想要混進府中搗亂洩憤的百姓,這讓他不敢放鬆警惕,輕易相信陌生人的話。
於是,小廝憋著氣,快速地從木迴風手裡抽出信,對著落款處的章印一頓猛瞅,確認印章真偽後,才收起防備的態度,利索地將大門敞開,展開笑顏,以既不顯諂媚又熱情的態度向段洛笙和木迴風做了個請的姿勢,說:“恭候已久,請二位貴客隨我來。”
於是,木迴風和段洛笙終於跨過高及小腿肚的門檻,離開了被百姓扔的臭雞蛋醃入味的大門。她們跟著小廝經過雕著繁複花紋的影壁,穿過屏門,又穿越眾多小廝侍女忙碌著的外院,在內院門前停了下來。
在這裡,早就聞不見大門的臭雞蛋兒味了。只是,木迴風不知曉前邊就是內院,她只覺得此地前不著村後不著店,與她來此為人治病的目的毫無關係,正嚅動著嘴想要問:為何在此停下?就見小廝在內院的門上叩了叩,裡邊兒隨即走出位侍女打扮的粉衫女子,向木迴風和段洛笙福了福身子,柔聲說:“前邊就是內院了,二位請隨我來。”
“勞煩。”木迴風和段洛笙跟著侍女繼續往裡走,留在門外的小廝則轉身向葉今成所在的書房快步跑去。
“老爺!您今早寫信相請的二位神醫現下已經來到府上了!她們正往小姐的院子去。”小廝一邊呼呼地喘氣,一邊不停嘴地傳遞著這個好訊息。他由衷地希望無憂小姐能好起來,全府上下的人都如此希望。
小廝來通報的時候,葉今成正在書房抄寫經書,既為行惡敗露後被斬首的大兒子贖罪,也為臥榻在床、不省人事的小女兒祈福。中年喪子後,他的頭髮就白了一半。如今,她的女兒又在病榻上命在旦夕,短短半個月,他頭上幾乎再找不出一根黑髮。實際上,他只是一個年齡不到四十五的中年人,正是年富力強的時候。
葉萬安走後,葉今成就常常在想,他汲汲營營這十幾年究竟是為了什麼?
他想起少年時的常常掛在嘴邊的: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聖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
如今,他已在宦海浮沉十三載,他做到了嗎?沒有,他不僅沒有做到,他還將這句話拋諸腦後了。究竟是從何時開始忘卻的?
也許是在家中長輩耳提面命地要他以家族利益為重時;也許是在他看到家族倒臺後的同僚們被髮配邊疆後,感到物傷其類時。
反正,無論是哪個時候,他這十幾年的蠅營狗苟,和那句只在少年時才能坦坦蕩蕩地說出來的句子半毛錢關係都沒有。
他出生在一張網裡,前面的四十五年都只為一件事兒忙活,那就是:不讓這張網破掉。
這張網托起了他的風度翩翩、錦衣玉食,出生在網裡的他,一開始就比平民百姓站得高望得遠。
當別人還跟著父母在地裡刨吃食的時候,他都已經透過均衡搭配的膳食獲得一副健壯的身體了;當別人因為家裡吃不起飯而被父母送進家裡做小廝的時候,他都已經跟著夫子熟讀四書五經了。
少年時的他,看見這樣的差距,會心生憐憫,更加發狠了讀書,立志要在未來透過自己的力量來改變這樣的現狀。
而如今的他,再看到這樣鮮明的對比時,他只會在心裡慶幸:卑微如斯的幸好不是他。他開始害怕,害怕托起他的這張網破掉,讓他落得和他曾經憐憫的人一般境地。他希望這張網能一直託著他,讓他能一直高高在上地站在普通人只能仰望的地方。
於是,他不再記得年少時立下的壯志,竭盡全力地去維護託舉起他的那張網。
那麼問題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