羞愧的枝椏破土而出,爬滿木迴風的心頭,一股“面對現在的情況,我必須得說些什麼”的念頭從萬千思緒中脫穎而出,牽引著她走回到沈心蓮的床邊,坦白自己的心聲:“心蓮阿姨,對不起,我之前一直沒有站在你的角度上考慮問題。我現在站在你的角度上,也很難保證自己會不感到茫然和害怕。但是,心蓮阿姨,請不要害怕。”
木迴風看著沈心蓮,眼睛和眉毛執拗地往眉心使力,像是四隻努力撼大樹的蜉蝣,略顯滑稽。但房間裡的人沒有被她滑稽的模樣逗笑,因為她的目光沉著又堅定,這使得他們更加在意她接下來會說些什麼。
木迴風左手覆上腰間的刀柄,輕輕撫摸上邊的紋路,認真地說:“因為我見到了一個事實,那就是:即使我們微如螻蟻,也有與生俱來的一份力量。我們吃多少飯,就能使出多少力氣。縱然這份力量遜色於太多的龐然大物,但請不要忘記,龐然大物們也都起於微末。就自身能力而言,每一個人都走在積少成多的道路上,我們怎麼能斷定自己必會中道崩殂而提前妥協和逃避呢?往者不可諫,來者猶可追。心蓮阿姨,請盡情地向前看,往心中嚮往的境地走。”
木迴風的話使沈心蓮想到了自己的少女時代。這般朝氣蓬勃的話,她在年少時也常常掛在嘴邊,只是,自己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忘卻的呢?年少時,她也想讀書、想習武、想學本事,但她沒有機會,只能按著父母的安排活,出嫁前在家幫父母種田,在該出嫁的年齡出嫁,然後相夫教子地度過這一生。
這本是她以為普通人能走的最穩妥的路了,世人對男子以陽剛來形容,對女子則以柔美對應,這是人們為了在人世間偷懶而形成的分工合作,將原本有千種姿態、萬般色彩的男男女女框進了只有兩種顏色的模板中。為了能安安穩穩地過完這一生,她與心愛的王郎組成家庭,忘卻了自己心中嚮往的樣子,把自己揉進世人對柔美的想象中,心甘情願地奉獻與犧牲,一心撲在丈夫和孩子的身上。當然,王郎待她很好,肉包也是個懂事乖巧的孩子,她為自己的丈夫和孩子驕傲,直到現在,她依然覺得這是值得的。可是,這個她放棄了理想,花費了半生心血與王郎一起築起的小家,竟如此易碎,家破了,她的青春與心血也都無了。回頭望去,那位曾經自命不凡的少女,竟一路磨去了自己的鋒芒,成了如今這般看著有些灰撲撲的老婦人。
淚水從沈心蓮的眼眶中流出,像是落了一場滌盡灰塵的雨。
“阿孃。”肉包抓著自己乾淨的衣袖為輕輕地為沈心蓮擦去淚水。
“阿孃抱抱肉包。”沈心蓮伸手抱住肉包,感受著兒子既關切又小心翼翼的情緒,她破涕為笑。“王郎不在了,肉包還在。”她心想:“以後我和肉包都要成為自己喜歡的樣子。”
“迴風姑娘,你讓我想起了自己年輕時候的樣子。”沈心蓮鬆開肉包的懷抱,右手撩起鬢邊的頭髮,認真地看著木迴風說:“我曾也有過與你一般璀璨的少女時光。”
“嗯!”木迴風點頭,伸出腦袋仔細地看著沈心蓮的臉,驚奇地說:“心蓮阿姨,雖然肉眼上看不出什麼變化,但這三兩句話的功夫,我感覺你變年輕了。您現在,與我是同齡了。”
沈心蓮知道木迴風指的是自己的精氣神兒,笑著點頭回道:“是啊,我找回了自己年少的初心。”她攬過一旁的肉包,腦袋貼著腦袋地說:“不僅我自己,我希望我的乖乖兒肉包也能長成自己想成為的人。”
“嗯!阿孃,我們一起!”肉包從沒在自家阿孃的身上感受過這樣堅定又自信的時刻,一般這樣的氣質都是屬於阿爹的,阿孃則在一旁囑咐阿爹有衝勁是對的,但做事還是要細心謹慎。在他的印象裡,阿爹是火熱又堅硬的鋼,阿孃則是冷靜又柔軟的水,阿爹在前頭衝的時候,阿孃就會忙不完的事操不完的心,以保證阿爹有任何衣食住行以及情緒上面需要,她都能在後頭接住阿爹。
肉包一直覺得他的阿爹阿孃就像兩塊剛好互相吻合的玉佩,互為表裡地組成了一個完美的家,卻從不曾想過這個家要是缺了阿爹或阿孃的其中一個該怎麼辦,他從沒想過這種可能性。可是,他覺得不可能的事情就這麼實實在在的發生了,阿爹倒在了壞人殘忍的屠刀下,家就像被抽去了骨頭的魚,餘下的保護骨頭的肉只能軟趴趴地攤在地上,再也動彈不起來。
現在他從阿孃這同時感覺到了剛與柔的兩種氣質,才終於恍然明白了過來,原來剛與柔是可以同時出現在一個人身上的。肉包一直都很愛他的阿孃,只是如今同時兼有兩種氣質的阿孃成了一個更完整的人,他更喜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