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厭隨母姓,本姓便是“陸”,但本名並不是“厭”。
“厭”這個名乃是他十一歲那年為自己取的,表達了他對於自我以及這人世間的厭惡。
孃親彌留之際,叮囑他要好好活著,努力得到爹爹的歡心,以將她的牌位抬進鄒氏祠堂,享用供奉,故而,儘管他對於活著並不如何感興趣,為了報答孃親的生養之恩,他不得不活下去,畢竟他沒能做到前者,甚至還親手殺了爹爹,總不能連後者都做不到罷。
於是,他勉為其難地活了一日又一日,一年又一年,直至今日,委實是太久太久了。
凡人至多不過百年陽壽,而他足足活了一千三百二十一年,孃親應當不會責備他罷?
不,他沒為孃親掙到名分與供奉,孃親定會責備他。
罷了,待他下了地府,向孃親磕頭請罪便是。
孃親想必已經投胎轉世了罷?
孃親用不著他磕頭請罪了,望孃親這一世能有個孝順兒子,不像他不孝至極,處處惹孃親不快。
他其實早已記不清孃親的模樣了,但他尚且記得孃親的體溫。
“好冷啊。”是失血過多所致罷?
要是能再被孃親抱上一抱該有多好?
靳玄野聽不清陸厭在說些甚麼,這陸厭詭計多端,他才不會上當。
不久前,陸厭以為自己當真與靳玄野兩情相悅了,腦中難得掃盡陰霾。
即使身體不適,他仍是情不自禁地浮想聯翩。
事實證明,他這一生本就是徹頭徹尾的悲劇,任何一點歡喜都不會存在。
不過他活了上千年至少修煉成了一顆不算太差的內丹,勉強能補償靳玄野些許。
思及此,他心滿意足地闔上了雙目。
他聽說人死前是會看見走馬燈的,可是他甚麼都沒看見。
也是,他這破敗的一生哪裡用得上走馬燈?
靳玄野居高臨下地盯著陸厭,心下百味雜陳。
一方面,他恨毒了陸厭,盼著陸厭早日死無葬身之地;另一方面,由於師父忙得常常不在門中,他幾乎是被陸厭帶大的,陸厭終日面無表情,但態度算得上溫和,且從不責罰他,與嚴苛的師父截然不同。在他心目中,陸厭可謂是他另一個師父,甚至較他真正的師父重要得多。
然而,自那一日起,陸厭性情大變,或者該說是露出了真面目,居然恬不知恥地對他投懷送抱。
而今日,陸厭大可殺了他,卻放過了他。
他弄不懂陸厭究竟在想些甚麼。
陸厭愛他至深,不惜用性命成全他?
不,陸厭在床笫之上的反應素來冷淡,他於陸厭而言,應當只是一件稱手的玩意兒。
若是如此,陸厭為何答應與他結為道侶,還喚了他“夫君”?
下一息,陸厭的心口全然不動了。
陸厭死了?
他鬼使神差地跪下身去,將陸厭抱於懷中,厲聲道:“陸厭,你到底是如何看待我的?”
陸厭並未回答他。
他緊張地去探陸厭的鼻息,陸厭已然斷氣了。
陸厭道行深厚,定會龜息之術,但陸厭連內丹都親手喂他了,何必用龜息之術騙他?
更何況,他活生生地將陸厭捅成了刺蝟,陸厭豈有不死之理?
陸厭死了!陸厭死了!陸厭死了!
九霄門的“九霄仙子”隕落了!
“九霄仙子”這一稱呼使得靳玄野不由想起了昨夜與陸厭的耳鬢廝磨。
良久後,靳玄野頓覺面上發寒,方才發現自己面上滿是淚水。
對於自己的所作所為他並不後悔,但他確實為陸厭哭了。
緊接著,他又覺得自己的身體亦冷得厲害,頓了頓,終是意識到陸厭的屍身業已失去其生前的體溫了,且正將寒氣往他身上渡。
他陡然打了個寒顫,喃喃自語地道:“這倒春寒何時方能結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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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君川左右不見自己的小師弟與小徒兒,遂尋到了小師弟的別院。
他遠遠地瞧見有倆人在別院前,走近些,竟見小師弟面目全非,散發出些微屍臭,而小徒兒正抱著小師弟發怔。
小師弟死了!
他面色發白,嗓音發抖:“玄野,出何事了?小師弟他怎會……”
好一會兒,靳玄野才抬起首來,見是師父,坦白地道:“是徒兒殺了他。”
謝君川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