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元三年的初春,奇異地落了場大雪。
永安的暖意還未迴歸,紛紛揚揚的雪花便翩然而至,叫李沙棠骨子裡都泛起冷意。
她盯著屋外刺目的雪色,手指無意識地鬆放,思緒也隨著雪花飄舞。
許久沒見這般大雪了,這雪帶來了豐年的祥瑞,也掩蓋了那一人的蹤跡。
他可真會挑時候,新皇剛坐穩龍椅,他們也從南蠻立了大功歸朝,眼見著榮華富貴唾手可得,他轉瞬就消失了。
正這般想著,她眼前忽然一花。
頃刻間,狂風如注,暴雪傾盆,刀割的鵝毛卷席了街道,將那人走過的、住過的痕跡,一一撫平,終歸寂靜。
李沙棠緊緊捏著門沿,內心的焰火熊熊燃燒,叫囂著燒燬這世間,讓大雪還她一個活生生的人來。
“都督!有,有訊息了!”陸飛鴻喘著粗氣跑過來,神情是掩不住的興奮,“南山上的莊子,真的燃起了炊煙!那裡有人!”
李沙棠猛然轉頭,急步向外走去。暴雪滾落而下,她卻像察覺不到似的,只躲著雪刀子,一股腦往前衝。
*
南山,莊子裡。
李沙棠一馬當先,靈活躲過種種陷阱,在守衛轉身的那一刻,瞬時溜進一間華麗寢居。
她幾步逃到樑上,低頭往下打量。
汝窯的瓷杯與花瓶,活靈活現的三彩馬,北嶺山的端硯……以及天青色床幔籠罩下的,似在昏睡的人兒。
李沙棠心臟開始突突跳,她強行壓下這波心亂,垂眸觀察形勢,確認無人進來後,她才輕盈跳下房梁。
有些過於順利了,她一邊不經心想著,一邊緊緊盯著床上的人。
一步,兩步,三步……
她顫著手,輕柔挑開床幔,就見著一位昏睡美人。他的眉眼飄逸出塵,滿頭青絲鋪散,包裹著修長單薄的身軀,有種別樣的風流韻味。
她攏起床幔,忍不住探出手,在他消瘦的頰邊撫了下。
溫熱的、細膩的、活的。
許是她動作大了些,他似是被吵醒了,眉眼輕微地動了動,隨後,緩緩地睜開眼,與李沙棠的視線對上。
“你來了……”他的聲音微微沙啞,像是許久沒說過話了。
李沙棠哽咽著應了聲,她本來準備將崔杜衡抱著走,可現在他醒了,她反倒有些不知所措了。
崔杜衡靜靜看她,他越發消瘦,寬大的寢衣鬆鬆垮垮掛在身上,隱隱露出分明的鎖骨。
“我,我將你抱著走可好?”李沙棠不敢多瞧他,她只覺著有股熱浪從腳底直竄心底,讓她越發手腳無措。
崔杜衡一歪頭,徑自靠在李沙棠脖頸處,臉上漾開一抹孩子氣的笑,“抱吧,我也沒甚力氣了。”
他柔順的髮絲擦過李沙棠的脈搏,她垂眸,小心翼翼靠近他,先將他的寢衣攏好,隨後才緩緩撫上他的腰和腿,準備將他抱著走。
隨著距離越來越近,他身上好聞的松香味愈發明顯,讓她有些心煩意亂。
她深吸一口氣,只得把牙一咬,探頭探腦往前衝。隨後“噗嗤”一聲,一朵鮮豔的血花滴落在潔白的被褥上,妖冶又純潔。
李沙棠忍著胸口的痛意,下意識掐住崔杜衡的脖頸,手指發力,在他白皙的肌膚上掐出一圈可怖的青痕。
崔杜衡喉結微動,他的呼吸逐漸窒息,整個人卻宛若無事,依舊笑著看向李沙棠。
漸漸地,李沙棠體力不支,雙手無力垂下,徹底倒在崔杜衡身上。
崔杜衡扶著她的肩,將她微微扳正,隨後摟住她的腰,整個人貼在她的背上,把她緊緊攏在懷裡。
李沙棠疼得頭髮暈,只能盯著胸前的匕首,艱難道:“為……什麼?”
他親暱蹭著李沙棠的烏髮,沒有回答她的問題,只纏綿道:“孟夏別怕……等會兒就解脫了……”
李沙棠奮力抬眸,只模糊瞧見他黏膩的眼神,和那眼角下,風情搖曳的黑痣。
這一刻,他終於與年少時,她對他的第一印象重合起來
——危險、陰冷又黏膩,卻披著層潤玉外表的黃玉蟒蛇。
“你他爹的……可真是條不折不扣的混蛋蛇!”
意識昏沉間,李沙棠喃喃著,她虛虛看著桌案上的紅珊瑚,彷彿看見年少時的冰糖葫蘆。
那年也是這般,他拿了她的冰糖葫蘆,卻將她送上通向牢籠的馬車。
恍惚時,她似乎嚥下了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