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芷安靜站在她身旁。
她低垂眼眸,許久道:“念哥,我們家以前是南方的郡守。爹孃當年為了不讓城中百姓和守城的將士們浴血,於是答應了上門遊說的邵思昌,承諾未來如果他要成事,會給他一把助力。”
她淺笑:“但是爹孃也只是面上迎合他,實際上並不願意與那些亂臣賊子糾纏在一起。後來……他們就被我的舅舅,也就是現在的郡守殺掉了。那時我和哥哥還小,知道舅舅貪圖權勢,但不明白權勢的力量怎麼會凌駕在親情之上,直到我們倆也被刺客追殺,不得已必須離開家鄉。”
謝芷溫柔說著,步伐很慢。
“爹孃還在的時候,舅舅對我們倆其實很好的。我有很多新衣服,好吃的,還有不少見聞書冊……以及下棋,都是舅舅買給我,教會我的。所以親眼看到他把我爹孃從山崖上推下去的時候,我覺得天都塌了。”
“一個天大的好人,忽然成了天大的惡人。”她嘲諷一笑,“呵!”
李念與她並行,謝芷的聲音夾著呼呼的風聲,吹在她耳朵裡。
“那後來有很長一段時間,我誰也不信,連我哥也防著。”她繼續道,“說來慚愧,我怕他哪天也把我殺掉,就像我舅舅殺了我娘一樣。”
說到這,謝芷側目望著李念,臉上的笑意更深:“但後來,我發現這天下沒永久。”
李念心頭一顫。
“沒有理所當然,沒有應該如何,也沒有天長地久。***殿下說得對,人心易變,但是在變之前的所作所為,皆出自當下真心。”
“就算帶著算計,就算另有所圖,可該給的好,該體會的情誼,都是當下的。”她打趣一般,“既然往後的事情誰也說不準,不如活在當下。”
“假若十年後,我們步上邵家後塵,那***殺我們,也是理所當然的事情。”謝芷笑道,“但十年後還未定的事情,也不影響當下你我的情誼啊!”
“念哥。”謝芷溫聲勸慰道,“來日還長,你只是需要放下的時間而已。”
李念沒說話。
她跟在謝芷身邊,許久才緩慢而用力地點了下頭。
妙順棋樓後院中,謝岑已經等候多時。
他坐在一盆炭火邊,手裡握著書卷,身上披著大氅,肩頭隨性搭著一柄油紙傘。
雪花輕飄,並不那麼聽話,沾染他半身衣衫都掛起薄薄一層雪,靠近炭火盆的衣襟濡溼一片。
李念到時,站在長廊簷下,看著他那樣子有些想笑。
她從袖中拿出幾張宣紙,招呼道:“謝先生,你過來說話,那邊飄雪,容易把宣紙打溼。”
謝岑聽到李念的聲音,泰然自若,慢慢抬頭。
他眸子中倒映出兩個女人並排而立的畫面,在天地銀白之中格外搶眼。
謝岑彷彿被灼了下眼睛,低頭合上書,揣進懷中。
他一身道服,每個動作都不疾不徐,片刻後才站在屋簷下,手持著油紙傘,頷首致意。
他不上臺階,李念也不強求,自顧自展開手裡的幾張紙,拎著兩角展示給他看。
“你覺得哪個院子不錯?”她問,“這幾間宅院都大,能住百八十人不是問題。”
話音剛落,謝芷的反應最大。
她如遭雷劈,愣在原地。
李念這段時間和謝岑來往密切,但兩人大多時候都是單獨聊,身邊什麼人也不讓跟著。
謝芷也好,佩蘭也罷,都不知道他們到底在計劃什麼。
居然是要置辦宅子?
“你們、你們倆要一起買一間新宅子啊?”
李念和謝岑還來不及開口,先聽裴真大喊一聲:“不行!我不同意!”
回眸看去,他也大為驚訝,擼起袖子就指著謝岑:“你這傢伙怎麼回事?也不看是誰的人你就敢搶,是不是不想在京城混了?!”
他上前兩步,怒目圓睜,下一瞬卻被佩蘭三下五除二放倒在地。
裴真不服:“你放開我!事情都這樣了你還攔著我幹什麼?”
他掙扎著,衝謝岑大喊:“謝岑!人不能沒良心啊,你別忘了是誰不計前嫌給你做的擔保,讓你能置身事外,作為功臣,帶著你妹妹安心留在京城開棋樓。”
“謝某沒忘。”謝岑舉著傘,眸色清冷注視著他,“不是新買,是建造。”
裴真趴在地上,被他這“建造”倆字給砸笑了。
他手臂捶地:“少在這偷換概念,這倆有區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