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城逢喜事必燃焰火的風俗。那樣遮天蔽月的焰火,那樣照徹天地的霞光,人們對此有過多少猜想,又有多少猜想中有著純美的愛意,溫柔的情懷,有著富有俊美而痴情的男子,對心上人的愛惜。而做為女人,不管是王公貴婦,還是民間庸婦,對於這樣的傳奇,對於這樣的幸運,對於這樣被珍愛重視的相待,總還是有著無限的嚮往和羨慕的。便是蘇眉這樣歷盡風塵的女子,聽了這話,竟也是一陣出神,良久方才仰頭看那天邊串串流彩,然後輕輕道:“我原不曾見過三年前這裡的夜色華焰,但只要有人,能為我放出有今夜一半的彩焰,我便心滿意足了,狄爺……”她且說且笑地轉眸,目光倏然一凝。那人的眼睛在如許繁華熱鬧的長街上,寂寞得彷彿凝盡了人間霜雪。那麼黑的眸子,反映出點點霞光,道道異彩,他臉上明明沒有什麼表情,她卻覺得,他彷彿在笑,他的眼睛似乎在笑,她卻又莫名地覺得,那樣的隱約而幽深的笑意,分明比放聲痛哭,還要悲傷絕望。她以為他出神了,然而,在她回眸微笑的這一刻,在她為他的目光神情而怔住的這一瞬,他卻分分明明,淡如柳絲地笑了一笑,然後輕輕說:“你若喜歡,他日,我也為你放一夜的煙火,一定比那個什麼王舉人放得多,放得漂亮。”他的語聲這一刻出奇的溫柔,他的眼睛明明是望著她的,她卻總覺得那目光穿過自己望向無限遙遠的虛空。他的話原是對她做出承諾,她卻隱隱覺得,那些話本不是對她說,本不曾為她說。然而,她一刻也不遲疑,即刻輕笑出聲,輕輕依偎著他,聲音柔如春水:“狄爺,說話可一定要算數的。”即使那本不是對她所做的許諾,她的反應卻一定要象一個承恩侍寵的女子,即使這位主人,這一瞬分明心不在焉,但知道別人在乎他的恩賜,總還會覺得愉快的。狄九果然一笑,輕輕伸手,撫在她如雲秀髮上,忽然問:“如果有一天,我為你燃起世間最美麗的煙火,卻在下一刻,一劍殺死你,你會怎麼想?”蘇眉一愣,隨即微笑:“第一,爺這般愛惜眉兒,豈會相傷,這話是爺說笑了。第二,便是爺真的這麼做了,蘇眉一身一心,俱屬於狄爺,生死自是由爺處置,蘇眉豈敢有二言。”這般惶恐地將自身所擁有的一切雙手奉在主人的面前,卻惹得狄九笑意越發舒展了起來。果然是個久歷風塵的女子,自有她處世的智慧啊。這話聽得人感覺真是舒服啊。他在這一片繁華笑語的熱鬧夜色裡半攬住美人的香肩,對著那如畫眉目,淡淡微笑。只可惜,這樣美麗動人的話語,也只能聽聽罷了。若是他為她燃起滿天煙花,然後刺出奪命一劍,所有的溫柔,所有的體貼,所有的順從,應該只會化成那刻骨的詛咒吧“我做鬼也不會放過你!”這天下間,只有某隻笨到無可復加的懶豬才會在被人一劍穿心之後,還要堅持叮嚀完一大堆,小心啊,注意啊,保重啊的傻話,才肯暈過去吧。他在微笑,眼神卻是空洞的,那樣一雙彷彿可以看透一切的眸子裡,反映不出,她的影子。蘇眉笑作嬌嗔:“爺這樣笑是為了什麼,莫非是不相信蘇眉。”狄九這才收神凝視他,微笑道:“我當然相信你。”相信她,他自然是相信她的。她的忠誠是他用金錢換來,她的情懷,是他以保護來交換。她每一點情意,每一分愛念,來得都有因可循,她的一切行為,都可以分析可以理解,可以接受。她是一張開啟的紙,攤在他面前,一切一切,真情假意,全看得明明白白。他們之間,所有的情意,所有的關係,全部在他的掌控之中。他有什麼理由不相信她呢?象他這樣的人,也只有這樣的伴侶,這樣的關係,才可以讓他接受,讓他相信吧?所有的交易,都清楚,明白,公公道道,各取所索,確實沒有什麼不好。然而,即使是這樣的微笑,也感覺不出絲毫快樂。天邊華彩流霞,身旁***輝煌,滿街笑語喧譁,多少人間煙火,多少世人歡樂,然而,一切一切都與他無關。那麼多的光芒,照不亮他一片衣角。他人就在街心,卻彷彿永遠只屬於黑暗。蘇眉怔怔看著他的笑容,忽然輕聲喚:“狄爺……”那一刻,她幾乎忍不住想說些由衷的話,她幾乎想要勸幾句,不太本份但極真心的言語,然而,她只喚了一聲,便止住了。而狄九卻輕輕道:“其實,我不姓狄……”他的眼神,終於在這一片輝煌明亮之間黯淡了下去。這麼久的相處,這是他第一次,在她面前,表露如此明顯的情緒波動。“其實,我非常憎恨狄這個姓,可是,等到有一天,我可以擺脫這個狄字時,卻忽然間不知道該用哪個字來代替它了。”這一刻,他的神情,幾乎是悲痛的。他的目光從蘇眉身上穿過,越過了重重***,道道虹霞,越過了一個個笑語歡聲的百姓,靜靜地凝定在長街盡頭,一片喧鬧繁華中,那凝立不動的身影上。“如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