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了筷子。我們這一桌的梅魚雷等也便敏捷地放下了筷子。我在放下筷子時,那一碗麵條已吸溜完了,而雷民政那碗麵條才剛吸溜了兩口。此時大家抬眼望去,省長正俯首看錶。見省長看錶,傅鄭劉楊也急忙低頭看錶——看也等於沒看——誰的官大,誰的表準。省長看畢表說,時間差不多了,說著便自顧站起來,傅鄭劉楊也便急忙站起來——這邊的梅魚雷也便急忙站起來——雷民政顯然沒有吃飽,站起身時仍兀自有點留戀地瞅了那碗尚在冒著熱氣的麵條一眼。此時省長已背抄著手舉步,說時遲那時快——但見雷民政早已像小兔子一般敏捷地穿越過幾個人,一步搶出去向外拉開了餐廳的門扉——以使省長揹著手直接穿門而出。傅鄭劉楊也揹著手隨省長而出。待我揹著手欲穿門而出時,雷民政早將拉著門的手鬆開,繼續向前邊探索穿越而去。我只好自己以手推開門,趨步尾隨著雜沓的人群來到賓館大院裡。
省長和中外合資紫雪玻璃股份有限公司的幾位老總握別時,劉副書記(馬上就是劉市長了)利用這點時間招手喚我。我像《觸龍說趙太后》中的左師公“入而徐趨”那樣,趨著身疾步來到劉副書記面前。劉副書記指著他身邊一個陌生人對我說:“這是某某某,紫東縣的教育局長。”我熱情地伸出手,教育局長一邊和我握手,一邊連連向我點著頭,並親熱而溫存地以另一隻手輕撫我的手背。教育局長當時對我十分謙恭,看那樣子脫口就要像我在心裡輕喚劉副書記為劉市長那樣喚我“魚書記”了。我倆的手剛鬆開,劉副書記瞥了教育局長一眼,教育局長立即明白劉副書記有話對我說,急忙連著退後幾大步,給我和劉副書記留出了充分的說話空間。劉副書記拍拍我的肩輕聲說:“晚上十點開書記辦公會!”劉副書記只說這一句,我已會意。此時省長正跨步上車,劉副書記像是鼓勵我勇挑重擔似的急忙重重地拍拍我的肩,又衝離老遠巴巴望著我們的教育局長擺擺手,敏捷地提腿上了他的車。他的車是十二號車。一號省長,二號副省長,三號省府秘書長,四號傅,五號鄭,六至十一號是省裡的一幫廳長。下次若省長再來剪綵,劉副書記就成五號車了!我這樣替劉副書記著想。一個副書記與市長之間,竟有這麼大差別,中間竟隔著這麼多累贅,就像一座山與另一座山之間還隔著許多座山一樣。平時市裡舉行什麼活動,劉副書記的車子總是跟在傅鄭後面,鄭劉兩人一左一右站在傅四海身旁時,根本看不出他們之間還有這麼遠的距離,今天放車隊裡,這不一下就看出來了。
紫東縣賓館的院子原本很大,今天這麼多車和這麼多送別的人擠在一起,就顯不出有多大,反倒顯得很小。大和小永遠是相對的,中國本來很大,但因有十幾億人擠在一起,走到哪裡都覺不出有多大。此時一號車已徐徐啟動,二三四五號車也尾隨著徐徐啟動,然後漸次提速,就像一溜兒被迎娶的小媳婦一樣,優雅地扭著屁股駛出了紫東賓館。
我沒有隨車隊走,因為我要在中外合資紫雪玻璃股份有限公司搞調查研究。有些人管窺蠡測,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還以為我是嫌作為十九號車跟在車隊後面丟人現眼。這也太低估我魚在河的胸懷了。誰若再這樣認為,我必定像趙太后明謂左右那樣,有復言令長安君為質者,老婦必唾其面!
雷民政那天彷彿也像吃錯了什麼藥似的猛留我。剪彩儀式舉行時,我和雷民政都沒什麼事,只負責拍手。有資格操剪刀的共九個人,他們是:省長、副省長、省府秘書長、省玻管局局長,市上有傅鄭劉,縣上有楊——楊遠征,截至目前為止他還兼著紫東縣委書記,出頭露面的事情還輪不上雷民政。再還有合資公司的董事長。舉行儀式時,操剪刀的九個人站在第一排,魚雷站在第二排。雷這傢伙就是趁這機會執意挽留我的。他說,咱哥兒倆好長時間沒機會在一塊兒遇了,今天這麼一件大事塵埃落定了,怎麼也得留下來慶賀慶賀,喝喝酒,敘敘舊!雷民政並不知道我原本就準備留下來搞調查研究。這傢伙當時有趣得很,他一邊熱情地挽留我,不時扭頭向我拋著嫵媚的眼風,一邊敏銳地觀察著領導們的一舉一動。在剪開那根紅綢之前,省長、市長、董事長先要分別講話致詞。雷民政一邊傾著腦袋和我說著貼心貼肺的話,一邊乍著耳朵準確地掌握著致詞完畢的時間。省長致詞畢,大家都笑著鼓掌,雷民政此時便恰到好處地抬起頭來滿臉堆笑高舉著雙手鼓掌。他個兒低——比閻水拍局長也高不了多少。省長講畢話,他鼓掌時便向上伸直雙手拼命拍,掌聲戛然而止後又歪過頭來和我說話。市長致詞時,他又伸直手拍——只是比給省長拍手的時間略短一點兒,用的勁兒也略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