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說話便不再像過去那樣無所顧忌,有時他甚至得反過來捕捉我的眼神。比如他跟我談某項工作,談了半天我卻始終專注地看著牆。一隻蒼蠅被粘在了牆上。這隻蒼蠅為什麼會被粘在牆上呢?老闆剛在那兒用膠水貼了一張作息時間表,剛貼上去,他又覺得那兒不合適,叫小高進來揭起貼在了另一個地方。我進門時小高剛出門。牆上的膠水尚未乾透,這隻倒黴的蒼蠅剛好落在那兒,於是它的腳被粘住。我看它時,它正痛苦地拼命掙扎著,欲離開那個恐怖的地方,可卻離不開。於是它沒被粘住的幾隻腳拼命向左右蹬。我突然覺得人可以簡單地分作兩類:一類是“蒼蠅人”,一類是“膠水人”。做“膠水人”當然比做“蒼蠅人”好。我若是“膠水人”,小牛小胡馮富強就是“蒼蠅人”,我要將他們一個個粘在牆上。我現在甚至連馬方向局長都想粘在牆上呢!
那天老闆給我談那些工作時,我去了一次廁所,看了一會兒蒼蠅,接了兩次手機。其中一次到老闆辦公室外面接,一次就在辦公室裡面接。在辦公室裡面接的時候,我大聲講話,差不多講了有十分鐘。接完手機收了線,才對老闆說:“你繼續說,我聽著呢。”
老闆那天給我談的是局裡的人事安排問題。比如讓某某做總工程師,某某做政秘科長,某某做工會主席,某某做督察科長。我其實根本不想跟他談這個問題。於是我就上廁所,看蒼蠅,接手機。老闆見我一直不接他的話茬兒,甚至不接他的眼風,終於退縮了。他也就不再說什麼,只說了一句:“咱們以後再談吧!”
隨後老闆就出國去了。
局裡沒人知道老闆像西安事變後的楊虎城一樣,是被“委員長”逼走的!
下來還有各種眼神,我用這諸多眼神分別去看局裡的同志們。他們都要到我辦公室來捕捉我的眼神。科長,副科長,主任科員,副主任科員,科員,打字員,通訊員,駕駛員,我至少用五至六種眼神區別對待他們。或冷漠,或熱情。我想讓他們高興,我就用眼神告訴他們;我想讓他們不高興,也用眼神告訴他們;我想讓他們有點兒高興又有點兒忐忑,同樣用眼神告訴他們。
我用眼神指揮著玻管局。我用眼神籠絡人、安慰人,排斥人、推拒人,打擊人、報復人。我的目光如電,電流通到一些人身上,他便會亮起來,像一個電動玩具一般歡實地蹦�起來;我突然掐斷電源,它的一隻臂還在向上翹著,沒有復歸原位,可卻已經不會動了,可笑地將一隻手舉在空中。我目光中的電流既可以讓玻管局在夜晚亮如白晝,出現那種燈火輝煌的動人景象;又可以使玻管局瞬間變得漆黑一團!
第三十九章
小虎現在常到我家裡來。
這是個不錯的小夥子,處人接物乖巧而得體,而且慎言敏行,在駕駛員裡真不多見。
有一次我不在家,他給柳如眉放下五千塊錢,說上次提拔他做副主任科員是我在馬局長那兒說的話、添的言。這麼長時間,他一直想來看我,又怕我批評他,今天硬著頭皮來了。哪怕魚局長批評他,他也得來。否則他良心會過不去,好像自己是一個不懂得知恩圖報的小人似的。
這些話雖是柳如眉轉述給我的,我聽著卻有點耳熟,彷彿以前我在哪兒也給別人這樣說過似的。
我沒有為這五千塊錢的事批評小虎,反而看著他更親熱了一些。
每當我家下水道堵了,衛生間燈泡鎢絲燒了,抽水馬桶壞了,小虎便來了。
我有時感到很奇怪,小虎總是在最需要他的時候出現在我家門前。衛生間燈泡壞了,柳如眉讓我將外罩摘下來。我幹這種事非常笨拙,擰個外罩出一頭汗。正當我望著那個壞了的燈泡犯難的時候,門鈴響了,開門一瞧,果然是笑吟吟的小虎。
小虎幹這種事情像轉方向盤一樣,十分嫻熟,三下兩下就弄好了。然後我們就坐在客廳裡一邊看電視一邊說話。
小虎從不和我談論局裡的人和事,更不向我打小報告。他和我談足球,談股票,談即將到來的新千年,談尼斯湖怪獸,也談一些影視名星。小虎掌握的知識很廣泛,他甚至對一些國際時事方面的知識也涉獵甚廣。比如以色列和巴勒斯坦之間複雜的歷史糾葛,連我都不甚了了,他卻能說得一清二楚。他最後的總結是:巴以之間的衝突,就像咱們紫雪市兩個相鄰的村子,為了一塊水地,爭鬥了幾十年,要麼聚眾械鬥,要麼集體到市裡上訪。
我倆談論這些話題,有一種十分“合拍”的感覺。而且我喜歡的,常常也是他喜歡的。我如果是龍頭,他就是龍尾,龍頭跑到哪裡,龍尾擺到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