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眸中劃過一抹慘淡笑意,口中喃喃道:“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隆興二十年,十月初一,深秋。
終南山上,層林盡染,翠華峰中,橙黃橘綠,觀音禪寺,銀杏亭亭如蓋,朱雀大街,胡商熙熙攘攘,盡是盛世繁華。
長安酒肆,三三兩兩的食客聚集在一起,說著東家娶婦,西家歸女,說著關中豐收,米價低廉,也有說著陰晴圓缺,旦夕禍福,比如清正廉潔的盧裕民身敗名裂了,精明強幹的裴觀嶽一敗塗地了,還有那權傾朝野的崔望舒,一夕之間,失了寵信,被流放到寸草不生的磧西,只怕這輩子也回不了長安了。
食客們感慨了會,又說起果然善有善報,惡有惡報,盧裕民他們假仁假義,坑害忠良,活該落得這般下場,至於崔珣,投降突厥,罄竹難書,活該被流放到磧西。
食客們說了一陣,悠揚胡琴聲響起,貌美胡姬戴著面紗,翩翩起舞,酒肆們頓時響起一陣喝彩聲,此情此景,正是人間煙火,熱鬧喧囂。
而與之對應的,卻是大理寺獄前,悽清蒼涼。
崔珣一身單薄囚衣,手腳皆是重鐐,從囚牢走出大理寺,不過短短路程,漆黑鐐銬已將他手腕和足踝都磨破,滲出點點鮮血。
只是此時,卻再沒有一個少女,撕開柔軟絹帕,細心繫在他手足之間了。
盧淮抿了抿唇,俊秀面容滿是不忍,他深深嘆了口氣,說道:“走吧。”
此去磧西,山高水遠,他只能盡力讓解差路上照顧崔珣,餘下的,他也無能為力。
只可惜,他心中的疑團,恐怕永遠都無法解開了。
盧淮揮手讓解差押送崔珣上路時,阿蠻握著一個絲囊,咬著唇,出現在大理寺獄前。
她期期艾艾看了盧淮一眼,眸中盡是懇求,盧淮默了默,背過身去,意思是允許她前來送別,阿蠻垂首,走到崔珣身前,她喉嚨哽了下,想說什麼,卻又沒說,只是將絲囊遞給崔珣:“這是我這些日子攢的銀錢,都給你吧,路上,也能好過些。”
崔珣沒接,阿蠻苦笑:“我阿兄能夠翻案,多虧了你,你是我的恩人,就讓我,報下恩吧。”
崔珣仍舊沒接,他只是望著阿蠻,阿蠻和教坊姐妹開了家鋪子,生意不錯,氣色也比之前要舒懷很多,他問阿蠻:“你最近,好麼?何十三他們,好麼?”
阿蠻愣了下,道:“大家都很好。”
她說完這句話,沉默了,所有人狀況都很好,唯獨崔珣狀況不好。
她實在不明白,崔珣為何好好的富貴日子不過,要去搶佛頂舍利,以致於把自己弄成這樣?當她問出自己疑問的時候,崔珣沒有回答,反而問:“你們對如今的生活,是不是很滿意?”
他一直問他們好不好,滿不滿意,阿蠻不太懂,但還是認真想了下,說道:“我如今開了鋪子,不愁吃穿,而且因為阿兄,我得到了所有人的敬重,長安城再沒人欺負我了,所以,我很滿意,不光是我,何十三,還有其他家眷們,大家都很滿意。”
崔珣眸中劃過一絲苦澀,他點了點頭:“是不是大家,對天威軍一案的處置結果,都覺得很感激?”
阿蠻很肯定道:“嗯,我們都很感激太后,還有聖人,沒有他們明辨是非,盧裕民這些人也不可能這麼快得到懲罰,阿兄也不會這麼快得到平反。”
阿蠻說完後,她頓了頓,目光落到崔珣腕間的沉重鐐銬上,她終於忍不住道:“望舒阿兄,那你呢?你為何……會成這樣?”
聽到她這句話,盧淮也不由轉過身來,望向崔珣,但崔珣只是神情恍惚,喃喃說了句:“我……反正我一直,是一個,不合時宜的人。”
阿蠻聽不懂,但她心中還是湧現一種沒來由的難過,她咬了咬唇,說道:“望舒阿兄,你能保住性命,算是不幸中的萬幸了,以後,你改了吧,你的命,也只有一條啊。”
崔珣垂下墨羽般的長睫,他苦笑了聲:“阿蠻,你不用來送我了,你和何十三他們,以前就很恨我,我希望,你們以後,繼續恨我。”
阿蠻不理解,她問:“為何?”
崔珣雙眸霧濛濛的,教人看不清其中情緒,他默了下,說道:“因為,我的心,過不了,所以,就算你們恨我,有件事,我還是必須要做。”
他轉而看向盧淮:“懷信兄。”
他居然這般喚盧淮,盧淮瞬間怔住。
崔珣拱手,鄭重向盧淮行了一禮:“這些時日,多謝懷信兄照顧,崔珣銘感於心。”
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