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時候他們都年輕,都渺小,都無能為力,這是連他自己都做不到的事,他第一次,那麼那麼看不懂一個女孩兒。
她分明可以直接走,拋下這裡的一切,在屬於自己的繁華都市過得很好。沒有人會譴責她,她也不用對任何人負責。就像別人都覺得,他倆玩玩而已,不刻苦,不長久,誰忘不了誰。
李聰突然不知道怎麼說,這簡直超出他的認知,但直覺告訴他還是不能收,“你自己怎麼辦?”
“我媽嫁了個小老闆,挺有錢的,我回去也不差這點。”
李聰又沒話說。
黎也笑著看他,“這麼些日子他也沒少幫我,頂多是一報還一報。”從神態到動作,挑不出一點錯,讓人絲毫不懷疑,是的,她就是看在曾經的份上,或是不想欠他罷了。
她也這麼說:“從今往後,誰也不欠誰。”
她還是這樣,好比她曾經塞進他書頁中的現金,臨走了,也要做到兩不相欠。
……
那天之後,她真的一走了之,再也不回頭,只用那一筆錢,結束他們之間幫扶關係。
但她沒想到,就連李聰也沒想到,靳邵出院後做的第一個決定是賣房還債,退學掙錢,實行一套清晰的人生規劃,那之後有很長一段時間失聯,李聰再得到訊息,他已經去了國外。
那時再想聯絡黎也當然已經晚了,那個姑娘把事兒做完,消失得無影無蹤,電話打不通,其他聯絡方式大機率已經登出,他沒有她的具體地址,這七萬就在他這戰戰兢兢地壓了四個年頭。
直到再次見到靳邵,他從國外回來,攢了筆錢準備創業,李聰欣然加入,把那些錢作為啟動資金投進去之後,雖然到了那個年頭已經不算多,但靳邵照顧他,後來每年拿到分紅,他都在糾結,不踏實,事兒壓在心裡頭也憋得慌。
如果不是再見到黎也,她堅定地跟他提起,讓他繼續憋著,他已經在打算什麼時候坦白,畢竟這個中間人一當就是八年,換誰受得了。
但其實就算沒有這個意外在靳邵面前喇出的豁口,他也會猜到不對勁。
他了解黎也,正是因為太瞭解,所以自然而然去懷疑,以她的性格,她已經從那個落後的小鎮脫離,就不會讓自己在原有的優越條件下置身寸步難行的困境。
可在敏敏口中,她一直在拼命,片刻不曾停歇,她滿身榮譽只是他看得見的光鮮亮麗,他從不知道她過得那樣辛苦。
所以為什麼,為什麼,他從沒往自己身上想。
果不其然,李聰差點兒被揍,被靳邵拎著衣領拉到角落,看他那眼神跟在拳擊臺上看敵手沒兩樣,氣得手都發抖。
他不知道更深的緣由,可能心底還在嘆一句至於嗎。但無所謂,隨便了,說出來他一身輕鬆,他就等著靳邵把他掄起來幹一頓,他這個中間人就到這了,不幹了,誰愛憋誰憋去。
可當靳邵衝他瞋目切齒,眼孔因情緒激烈而猩紅,嘴裡唸唸有詞的“為什麼要收”,變成一句淚出痛腸,字句抖顫的:“她當時在北京上學,你沒想過你收了她怎麼辦?”
他就又啞巴了,看著靳邵的眼神茫然無措,嚥了幾下喉嚨才逼出一句細聲的話來:“她說跟她媽回去過好日子的,也說不想欠你……”
眼見著蓄滿力道的一拳揮下,砰然一聲砸中他腦袋旁的牆面,粗重的喘息過後,他掐著李聰的肩膀用力,胸中鬱堵一口氣,隨時要爆炸,眼底像染一層血暈,滲出些淚澤,末了鬆手,癱在一邊陷入長久的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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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也沒預想過這天,她甚至沒想到還能再見到靳邵,這些沉澱在歲月裡已經變得無足輕重的陳年舊事,還有再翻出來的一天。
聽到他將這些話攤在她面前,她稍許靜息,隨後走近他,重新牽起他,指腹在他眼尾沾走一些溼,看透他的痛苦鬱結,說:“先回家。”
第一反應當然是無措,已經發生的事,到現在再看,難免面目全非,令人不知如何是好。
無論什麼時候,八年前還是現在,她一向是擅長在任何場景裡作得從容,淡定。在車裡她卻不敢多看靳邵一眼,她有點心悸去分析他的表情,以及他現在對她複雜的感情。
他醉得厲害,整段路程半睡半醒,嘴裡含糊其辭,黎也聽得斷斷續續,只從裡邊撿出自己的名字,又組不成句子。
車開進小區,停進車位,黎也熄火在駕駛位坐了會兒,看後視鏡,才去後座把人扒拉下來,他很配合,沒讓她吃力。
周圍靜悄悄,路燈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