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融進骨血,形成習慣,所以一點即燃,彼此拒絕不了,可不該以這種形式續存。
氛圍瓦解冰消,沒人再有繼續的念頭,鬱沉氣息在彼此空隙間潛滋暗長。靳邵按著她,也散力地垂了肩,上身微前傾,她眼睫撲朔,只見他撈了被褥一股腦亂塞著往她身上蓋,繃著臉,濃眉壓眼。
“你也知道這麼久了。”
壓抑許久出口的一聲,似沙啞的喉鳴,“你那時候怎麼說來著?你這種人也要記一輩子?誒,你說巧不巧,”他在床腳翻亂一堆避孕套,撈褲子下床,回頭看了她一眼,“我他媽還真就記你到現在了,我要不記你我都走不到這兒。”
再濃的酒暈也被情緒燒了多半,黎也已經能夠在灰沉色光裡看清他亮得幾分悲慟的眼,卻沒法作出反應,她想抬手,只是抓緊了被褥,腦子變鈍。
身體的刺激褪下去,視線直接接觸到他,呼吸頓然微滯——她總能在他身上看見傷摸到疤,麥色面板沒一處平坦,從前是,現在也是,甚至更密集,更驚心怵目,沉積的色塊,縫合的瘢跡,毒物一樣的攀纏在他那樣高大的軀體。
重逢第一面就盤繞再心頭的疑問筍尖似的再冒了出來。
他早就不在桐城。
他這些年都在哪。
在做什麼。
是蹚過了怎樣的一條路,才終於走到這兒的。
走到這。
為什麼走到這。
黎也眸光簸盪,盯向一面靜默寬厚的脊背,“你是……”
“但我覺得你當年做得對。”
你是來找我的嗎。
他點了根菸敞開腿坐在床尾,把她的話截斷在這,突然到她辯不清,他這句話是嘆息,還是慍惱。
風雪停歇,不再震顫的玻璃窗在黎也靠近的右邊,簾子照透薄明的光,越往左越暗,落在被角,爬上他後心,他背坐著,前身黝暗,一點薄弱的火星燃在指尖。
那句之後他沉了挺久,黎也看著他,心臟揪疼中,好像又回到了那一天,也是這樣一個房間,拉緊的窗簾,光線晦澀裡,他跪著乞求,眼孔脹紅,最後無奈地,也是這樣坐在床尾,弓著脊背,彎下頭,這輩子的骨氣,面子,都碎成一地渣。
“後來我才理解你,”他眼前虛空一片,抖落的菸灰散在褲腿,“只有到那種地步,被狗操的日子打得爬不起來的地步,我才能理解你。”
只有在那時候,他才驚覺自己信誓旦旦的追著她跑有多虛浮,他才能夠接受自己就是應該被拋棄的,無論是小時候還是現在,他的存在只有負累,乃至那年在醫院狼狽不堪地看見她,他的第一反應再也不是靠近而是遠離。
他嗤笑說:“我那會兒就是個爛人,這輩子大概也就爛在那個破地方了,你又不是傻姑娘,別說你了,就連我自己,都他媽覺得我可能走不出來。”
黎也想說不是,灼痛扼上喉口,全身不剩一絲氣力,她只能一而再再而三地提氣看向他。
和十幾歲少年畸零的背影重合,卻不會再像那樣紅眼崩潰地質問她自己的份量,死心地說她冷情冷性,他一如從前地坐在那裡,溢位的聲音卻是沉甸甸地,急速下墜的凝重諷刺。
“我也生怕你一回頭看我,我還是個破樣。我甚至有點兒慶幸,他媽的,慶幸被你撇得乾乾淨淨。”
積攢的沉默暴發,掛了這麼些天的體面,距離,從他們滾上床就崩裂得殆無孑遺,是想念,是愛,還是恨,或許都有,攪雜至今,哪種更多些,誰又說得清。
她還發現,無論什麼時候,十八歲,還是二十六歲,只要他垂下頭,撇開光鮮亮麗,自尊顏面,說得每句話都足夠往她心口扎,就連類同的話錘打下來,她都不忍窒顫。
靳邵眼底冷光閃回,收拾情緒地往上仰了仰頭,又垂下去,黎也聞到淺淺飄過來的菸草氣味,這味道從他起身就開始彌散。
“你問我恨不恨你,恨你幹什麼?”
這麼多年支撐他走過來的。
怎麼可能只有恨。
靳邵慢條斯理地穿起衣服,她所見的創痕,一點一點蓋得嚴絲合縫,就好像把他走過這些年,走到她身邊的這些年,一層一層,在她面前遮掩徹底。
他往前面走,沿途撿起被他扒了一路的,她的衣服,這整個過程,包括回到床前,給她一件一件疊整好放在床尾,都沒有抬眼直視過她,聲嗓越壓越低,越說越平靜:“你往高處走,丟掉什麼多餘東西,包括我,都是合情合理的。”
他只是難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