抬手執禮道:“下官來的不巧,打擾賀大人辦案了。”
“沈大人,”賀俊之見到他來,擺擺手,讓人把大甕中正在被炙烤的犯人提出來拖到不知什麼地方去了:“來了?請坐。”
“賀大人,”沈持立著不動:“下官奉陛下之命來見一見孟夫子,還望賀大人通融。”
賀俊之揣摩幾遍“奉陛下之命”幾個字的分量,聲音輕得不能再輕:“要不說沈大人來的巧呢?本官下一個要審的,正是孟度,沈大人的孟夫子,剛好叫沈大人見他一面。”
“來人,去把孟度帶過來。”
沈持在心中罵了他一句“瘋子”。
不一會兒,耳邊傳來沉悶的腳鏈聲,他用眼角的餘光掃過去,只見孟度被兩個獄卒押了過來,孟夫子席地而坐,瘦骨嶙峋的手看似鬆弛地放在膝蓋上,往日光潔乾淨的指甲卻發紫發黑,他閉著眼睛,鬢角幾綹枯如干草的鬢髮凌亂——他的嘴唇乾裂發白,沒有半分血色,看著快不行了。
他被關進刑獄後,從未有人聽到過他大呼,甚至連小叫都沒有。君子風骨何等直衝霄漢,連獄卒都要敬他三分。
然而從前日開始,他開始絕食,滴水不進,已無生志,是以愈發無所畏懼了。讓賀俊之無比頭疼。
孟度聽見聲音費力地張開雙眼,眼神落在沈持身上一瞬,極是驚愕,而後輕微搖頭:不要管我。
他不會拖累沈持太久,也就這兩三天了。
沈持調開視線。
() “孟度一直不肯開口認罪,”賀俊之看了一眼師生二人,勾著唇淡笑:“那麼今日,沈大人就陪本官好好審一審,看看他的嘴究竟有多硬。”
說完,他看著大甕之下熊熊燃燒的火焰。
一口無法形容的東西涌到喉嚨,被沈持狠命地壓著嚥下去,他眸子從冷清變得赤紅,他微垂眼皮,遮掩住不適,淡聲說道:“秦始皇焚書之事,後來人沒有為他辯駁的全是唾罵,孟夫子字‘遵書’,賀大人確定要效仿嗎?”
孟度字遵書,把他架到火上去烤,說“焚書”還怪恰當的。
賀俊之:“……”
凝重,停滯。
好一頂“焚書”的帽子。
是啊,孟度是個讀書人舉子,他要是今日烤了他,或許明日他就會得個“焚書大理寺卿”的外號,這麼浮誇的名頭傳出去,要與天下的讀書人撕破臉,少不得惹來無窮無盡的口誅筆伐。
麻煩至極。
賀俊之不敢戴。
“哈哈哈哈,”他忽然大笑起來,前仰後合,大理寺刑法獄的屋頂都好像在晃,許久,他的笑聲停下來,擺手說道:“賀某何德何能敢‘焚書’,同沈大人開個玩笑罷了。”
沈持聽後眼前一黑,眼看著就要暈倒,不知從哪裡來的氣力支撐住他搖搖欲墜的身軀,竟很快又站穩了。
他走近賀俊之,用出我口入你耳的音量說道:“下官可以給賀大人指一條生路,之後亦可為賀大人收拾大理寺的爛攤子,夠換孟夫子一命嗎?”
言下之意是我可以接手大理寺的爛攤子,保你全身而退,你幹不幹吧。
這正是賀俊之想要的。
“生路?”他半挑眉頭,回味著他的話,放聲大笑:“沈大人好大的口氣。”
沈持無奈地笑了笑說道:“賀大人不信下官能做到?”
“信六七分吧,”賀俊之大笑,他往孟度那邊看了一眼:“沈大人請自便。”
“本官還欠沈大人一頓飯,”他說道:“明日,本官在鳳元樓候著沈大人。”
生路。
他很想聽聽沈持會給他指一條怎樣的生路。
沈持拱拱手。
他轉身走到孟度面前作一深揖:“夫子,學生來晚了。”
此時孟度已虛弱到說不出話來。
沈持抬臂解開孟度頭上滿是血汙的髮帶,擲在地上,用手指為他的夫子攏了攏頭髮挽起來,一邊做這些事一邊落淚:“都是學生不好,害夫子被連累。”
他俯下身去,兩個獄卒很有眼色地過來把孟度架起來放在沈持背上,他緩緩起身,最後看了一眼賀俊之:“賀大人,告辭。”
≈lt;hrsize=1/≈gt;作者有話要說
1出自《三國》諸葛亮的《便宜十六策·賞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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