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會令荊南世家陷入絕境之困。”
他何嘗不明白?孑然一身,做著困獸之鬥。
“荊南世家,寧願玉碎,不為瓦全。如果他們一定要拿走我荊南蘇穆的項上人頭才肯罷休,那以我一己之軀,換得鸞傾城百姓的平安,何樂而不為?”
蘇穆輕蔑一笑。苦熬了十六年,以為自己蓄勢待發,私仇家恨,一併奉還,誰知,世間的事哪容他準備,丟了妹妹不說,整個家族也岌岌可危了。在最慌亂的時刻,殺他個措手不及。
他的命,本就不屬於他,任由命運的大刀砍下來,他懵然不覺疼。
含露仍要再諫,一張粉面都急紅了。
蘇穆擺了擺手,起身離去。
葉蘭望著他有點孤冷的身影,不由己地追了出去。
葉蘭尋到蘇穆一直追,尋到他“孤鴻穆軒”去。肅靜清雅的二層小閣樓,一階一階地踏上去,步近他。
蘇穆斜倚在一張榻上,正對著敞開窗帷的樓臺,眼中空無一物地望向遠方。手中託著一壺酒,暢快獨飲。
無路可退,反而更灑脫了。
蘇穆忽然開口:“從前依依吵著要來,我一直說忙,現在想來,曾經答應過她的事,竟是一件都沒有做成。”
他的神情看得葉蘭惻然,她輕聲道:“我相信,在郡主的心目中,你一定是這個世界上最好的兄長。”
他悽然一笑:“是麼?”閉上眼,眼前歷歷浮現的都是依依幼時的形容,她說話很晚,走路卻早,極小的時候他抱著她,她掙扎著非要下地走,跌了跤也不哭,只會睜著一雙圓溜溜的大眼睛看著他,讓蘇穆心疼到沒辦法,大了些她終於會說話,不像其他孩子先叫爹和娘,依依第一聲喊的是哥哥,寫的第一個字,也是他的名字,不管他去哪,她都是他的小尾巴……明明是很多年前的事情,可是蘇穆一想起,卻覺得樁樁件件宛如昨日,在他的記憶裡,妹妹分明還是個孩子,卻不知何時,已悄無聲息地離開了的羽翼。他曾參與了荊南依生命的全部,他也一直以為會陪著她走下去,可是到頭來,卻連他的妹妹身在何處都一無所知……
“以後哪日我若是死了,不必葬入祖墓,就地埋了我吧。”蘇穆輕描淡寫地這樣說,“我對不起依依,也對不起我的爹孃。”
談及生死,他或許也並非他想象的那樣看得開。
葉蘭望著他,眼波明滅:“那好,等那一日,我會找到你。你若不願埋入祖墓,那就跟我葬在一起。”
她愕然,繼而一笑。
“來。看一看本君的城池!”蘇穆見葉蘭,胳膊一輪,伸手指向閣樓窗外的鸞傾城風景。
黃昏時分,暮色沉沉。遠處,百姓的小房子中一盞盞燈火點燃了,熒熒邈邈,零星的溫暖。炊煙升起,在天空中織成白網。
葉蘭臨著蘇穆坐下,“好一片炊煙人家。”
蘇穆笑了笑,為葉蘭斟酒。殷紅的酒,琥珀的杯。
真心實意地收下她這聲誇獎:“這幾年,鸞傾城雖受禁令限制,卻漸顯政通人和,百廢俱興之勢,老百姓即將熬出了頭,沒料及,又要陷入危難之中……”
蘇穆自飲一杯,略顯頹態。
“……是蘇穆愧對家鄉父老。”酒意闌珊,令他感傷而脆弱。
葉蘭不肯他受委屈,急切地為他辯駁,“不,蘇穆君為民之心昭然若明月,鸞傾城的百姓以你為榮。蘭兒為此心敬你。”
葉蘭舉杯示意蘇穆,自己先一飲而盡了,蘇穆見狀也隨之飲盡,葉蘭看他許久,感慨之極:“世間之事,天不遂人願者十有八九,大多是盡人事,知天命罷了。蘇穆君只需無畏前行,到了捨生取義之時,公道自在人心。百姓定會感念,幸得明主,威武不屈,富貴不淫。”
她竟是他的知己。
蘇穆笑著望向她,小小的一隻。
終於面露微笑,暢快道:“葉子爺之言,如快刀斬荊棘,大快人心。倘若本君能渡此劫難,必定與你結為八拜之交,成就高山流水之情。”
二人對飲,靜靜的兩個人,心神難定,目光接觸了,心亂如麻。
葉蘭目光迂迴在他臉上,清減的五官有了更加分明的輪廓,語氣中少了些裝歡滿志,卻多了些許蕭索:“瘦了,你。”
蘇穆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臉:“有麼?”
她點點頭:“還在為郡主的事擔心麼?”
“現在想想,依依走了也好,接下來的這一仗一定是免不了了。她若是活著,就可以平平安安地躲過這一劫,她若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