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子凌聽得齒冷,都說殺手無情,可如今聽完清婉這一席話,她竟自愧不如,這女人非但沒有心,只怕她的血都是冷的。
清婉轉側顧她,見她為她師兄憤懣不平的模樣,忽的一笑,這一笑彷彿世事都已堪破:“人們都說世事無常,有了心,就會為這無常傷心,懂了這些,不如做個無心的,這是我們這些凡塵,對命運唯一的抵抗了。”
這些話非但聽得辛子凌怔住,連一簾之後的庚子捷亦是沉默不語,低頭細品話中內容,心便這樣涼了一涼。
對一個心死了的人而言,肉體的存亡早已被她置之度外,既已如此,如何又能對這紅塵有所牽掛呢?
辛子凌恨恨打斷她,目光依舊倔強:“少說你的歪理,看似言之鑿鑿,實則皆是怯懦的藉口,不敢為之,不敢愛之,白活這一場!”
“夠了。”一記虛弱的阻止自蓬內傳出,辛子凌忿忿回頭,庚子捷揭開帷幔,探身出來,抬眼向清婉望去,正好清婉低頭看他,二人四目相觸,均有些異樣。
清婉轉頭避開,只是一瞥之間就已看清今日他的狀況:慘白氣色,形容憔悴,而神色間卻依稀存著從前飛揚跋扈的痕跡。
庚子捷欠身朝她道:“我本風流,甘願還了女兒心意,為她,我不悔。”
見她臉色未變,便知她復仇之心堅若磐石。
庚子捷意味深長地望向清婉,嘆息道:“你我之間,就是曲兒裡唱的,落紅無情似有情,流水幸得與同行。也不枉來世間一遭。我庚子捷最喜看女兒巧笑顧盼,等了許久,你卻還是一張清冷的臉。好沒興致!不見了,也罷。”
他這一番話說得亦真亦假,清婉側目看他,暫未說話。反倒辛子凌將他真心看得一清二楚,心中更是酸澀異常,見師兄如此,心急外加氣惱,不由高聲道:“師兄!”
庚子捷掃她一眼,解下腰間佩刀拋給辛子凌:“子凌,帶著我的刀,回青門引覆命。”
辛子凌大驚失色,瞠目看他,而他目光自始至終只落在清婉一人身上,帶著些許說不清道不明的情愫:“我知你復仇之念,如急火焚心,也不必浪費你時間,讓這船兒回返,願你心如此舟,決絕無掛礙。我送你最後一程。”
隨後庚子捷轉身躍入水中,無片刻停留。辛子凌臉色驟變,大喊了一聲師兄,毫不猶豫跟著他一起跳入江中。
清婉色變,奔向船尾,舉目望向江水,江面無波無浪,不見一絲漣漪。她靜立許久,抬手輕輕拂去面上淚痕,抬頭,只見魚龍隱去,煙霧深鎖的那岸,逍遙堂巍峨宮城已隱約可見輪廓。
逍遙堂內。
荊南依屏退了服侍的眾位侍女,獨自一人拿著壺酒,走入曾與巍鳴一道來過的竹苑深處,踏著足下瑟瑟枯葉,她一邊撫著肚子一邊跟腹中的孩子說話:“你瞧,這是夫君最愛之酒,當年,他帶著我泛舟荷花潭,我倆啊,把腳丫伸進水裡,哎呀,冰冰涼的,沁入心脾,甚是愜意。”
因這回憶,她的臉上浮起甜蜜的幸福表情,自言自語道:“那時候,我們喝的就是此酒。我躺於船中,荷葉田田,日光曦曦,透過荷葉,映照在他的臉上,真是俊美男兒郎……只是,”她失神目光望向竹苑香榭,笑容從臉上一點點隱去,“從這裡開始,一切都便糟了。”
她回過神來,復又低看向小腹,輕聲道:“你死前,我尋思著,也該讓你嚐嚐這世上的好。”說罷她決絕地仰頭,一飲而盡杯中之酒,而後摔杯在地,神色變得凌厲,荊南依轉身走向香榭邊的大樹,仰頭望去,參天巨木遮天蔽日,荊南依顫巍巍地立在樹下,苦笑著自言自語:“從這裡跳下去的話,你就不在我腹中了吧。”
荊南依一咬下唇,手足並用爬上樹梢,立在樹上望向遠方,極目遠望,卻也不知她的夫君如今身在何處。
“跳下去,一切都會變好。”她這樣想著,嘴角浮起一點稀薄笑意,而後閉眼,乾脆地從樹上一躍而下。而這一幕也被隱於樹後的苦海盡入眼底,他早已覺察到荊南依的反常,悄然跟在她身後想看她要做什麼,驚見她有此舉,不及猶豫撲上前去將她救下。
荊南依睜眼望見攔住自己的苦海,奮力掙扎,不甘道:“放開我!我要殺了這個孽種。”
苦海勸她不過,一揚袖子,用袖中迷藥將她迷暈,荊南依軟軟伏在他臂間,苦海低首望她,嘴際銜著意義莫名的詭笑:“我的局,從你開始,也將從你這結束。”
“你可知,當年飛塵能找上你,也是經我授意,”他意味深長道,“這麼多年的徹骨之痛,馬上就要得見天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