著手指數日子,信去有時,可如石沉大海,就杳無音信,身上長毛一樣,搓拽,情緒淤塞,無從宣洩。
一個早飯後,他有氣無力在軟床上躲著,棗花落盡,青匝匝羊屎蛋一樣硬核棗子,就在自己頭頂上,夏風得意里長著,時不時有鳥撲一下到葉枝上,果子未熟,它不吃,不是馬車,是汽車,那叱吒之聲,尖嘯刺耳,他激靈靈打個顫,醒了,他本能地確定:這聲音為他而來,與他有關,他甚至臆想到汽車猛剎那,帶起的塵土,在鄉下瞬間喧囂裡,象煙霧彈,嘭地帶著悶騷的聲音爆了,他又耷拉上雙眼,任憑聲音由遠及近而來。
“老鄒!鄒副主任!你在哪裡?”是何宗昌的聲音,這傢伙一向不服氣他:一個土生土長的泥腿子,憑啥和他這科班生一決高下?但鄒的韌性,是何沒有的,正是這一點韌性,讓這個摸爬滾打的泥腿子,從一哨人中託穎而出,躋身於新生力量的上層,經驗從記憶的深井中汲取,何氏的書本本上的知識,在現實中,無法解決土地上的矛盾,倒是書本上沒有的方法化解了現實矛盾,一點之長,令何氏心生佩服。
那進來的急急的腳步聲,和稍遠伸頭東張西望的人碎碎的腳步聲,雖重合,深度重合,卻無法相和相融,一人假寐,百人嘈嘈如潮,卻喚不醒這睏意,張著嘴,呼著快意恩仇的氣,平淡無奇裡,有做人的學問,蒼蠅可以在他臉上爬和翻飛,酥和癢在臉上延伸,如同寫字,一筆一畫。
“鄒主任,我的鄒大主任,夜裡調皮怎的?睡得這麼香?”何宗昌在那些甚至打著赤腳的農民眾目睽睽之下,彎著腰,去推搡鄒慶雲。
戲份差不多了,便假裝驚醒,甚至嚇一跳的樣子,“何人?什麼事?”他揉一下眼,裝作才看清來人的樣子,“哎喲喲~哎喲喲~……我的何大主任,你怎麼一聲不響來了?有什麼事,咋不派個阿貓阿狗言語,何勞貴架親臨小蔽處?你看看:這是我家,太過簡陋了,讓你見笑了,你趕緊坐!”他從軟床上爬起來,甚至用袖子虛張聲勢擦幾下,“你坐,趕緊的,難得你何大主任能來,我給你拎茶去!”他眨巴兩下眼,“小蘭,小蘭,有貴客到,把茶拎來,沒有茶葉,曬乾的桑椹也不錯!”
“慶雲,別瞎咋呼了,小蘭不在家!”
“那……那去哪兒了?女人就這樣:三天不打,上房揭瓦!何主任,你見笑了,一到鄉下,這規矩全他媽亂套了,你他媽是驢,咋這麼多嘴?她不在家,在哪兒?你們都在,她會去哪兒?上集買菜了?她知道何大主任來?”
“行啦!鄒主任,收拾收拾,跟我回去!”何宗昌並沒有坐,“孫書記讓我來請你!”
“請我作甚嘞?我已經解甲歸田了,我一個農民……”
“小蘭在我們莊東南拐那塊地割自家麥子,我去喊!”有人自告奮勇。
“老鄒,躺在福窩裡,知足吧,看你睡得這麼香,心態還不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