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爿鬱蔭,養眼的綠,讓人心溫熱,跑過去,看實在了,一屁股頹廢坐在地上,那些綠是稗子,除了草就是草,莊稼反而是其中裝飾,如果把草都除了,剩下的也就是稀疏幾棵,強差人意活著,土地如此貧脊,不是沒有想改良土壤,但入不敷出,人們投了極大的熱情,並且口號響亮:戰天鬥地奪高產!可那只是一枕黃梁,挖路面,薄薄地挖,認為人走過的路下面一層黑是肥料,荒唐,還有比這更加荒唐的,認為抽乾水的汪塘裡的黑土也是肥料,年年冬季抬汪泥,漚綠肥,把整車整車的青草放在人糞尿裡漚,種植笤子、苜蓿用刀剁碎,埋於土下,可是土地依舊,在那些恓惶歲月裡,深春裡的笤子頭成了餐桌上美味佳餚,比楊槐花好吃多了,我小時候常吃,到現在記憶猶新,歲月銘刻,刻在骨髓上,今生無忘。
我父母結婚是在1961年初秋,瓜熟蒂落,豐稔的大地讓人半飽不餓,但具體是哪一天,他們搖頭不記得了。
我母親一直說:初婚時,我父親就是一個瓜慫。要不怎麼會說:女人是一座學校,從這所學校裡出來,男孩瞬間成長為男人,這種無師自通的技藝,別人不用學,我父親初學時,格外笨拙,曾經留下羞於向人道及的玩笑,好在我母親是半個過來人,技藝談不上嫻熟,從懵懂到駕輕就熟,竟需要兩個月。
翻篇了,要不然就該被釘在恥辱柱上,象偉大的耶穌那樣:揹負著沉重十字架,吊在那兒,讓靈魂和肉體接受煎熬。
我母親是第一個對那些令人唾棄的鹽鹼感興趣的人,並且把它提煉一種近乎和在粒鹽一樣的東西,它叫皮硝,它究竟幹什麼用,我至今無解,它一度價格飆升比大粒鹽都貴,並且供不應求,大粒鹽全國一個價:0.14元\/斤,皮硝0.30元\/斤,這巨大差距,讓我母親在初婚的年月裡,夜以繼日掃鹽鹼,她的近乎發瘋的行為,讓人歎為觀止,李建玉曾經嘲笑她瘋了,直到後來,李建玉才發現:自己做了跳樑小醜。
一堆又一堆無人要的鹽鹼土,被我母親掃回來,揹回來。
夕陽無限好,只是近黃昏。
夕陽掉在雲海裡掙扎,地上收工的人們三三兩兩,村莊裡部分人家燃起的炊煙,讓人口水直流,我母親結婚第三天就出莊勞動了,這會兒她把扁擔遞給我父親,把隨身帶的布口袋和小掃帚帶上,對我父親說:“收工你去家弄飯,我去掃鹽鹼!”
“怎麼又掃?你是不是瘋了?”他不知道鹽鹼的妙用,這是他們結婚第十天發生的事,男女間那些讓人感到妙不言的神秘事,我父親還沒琢磨透,我死去的哥哥正在投胎路上,腳如急雨,緊趕慢趕,我三爺深夜象狗一樣趴在我家拉條編織的門上聽房,躁得兩腳都磨出血來,半夜被柳淑琴拉著耳朵拎回屋裡,“輕……輕是輕點兒!哎喲喲,我的耳朵嘞!”
黑夜裡,我母親一聲笑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