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熬,食洋槐花,笤子頭、苜蓿頭,挖灰灰菜、馬齒莧、七七芽、糞糞秧……那些恓惶的日子,都被曬在歲月後頭,到了這時,一顆懸著幾個月的心,終於落地了,1964年風調雨順,板上釘釘,大話敢說了,看著那些飽滿的麥穗,心裡盪漾起一股豪情:至少今年不再受那個苦,五月,苦澀的五月已經到了月底,六月十號吃新麥指日可待,勞動時,有歡歌,有笑語,更有粗俗的玩笑加夾其中,所以那些活躍的人,就象起漁時,汪裡水不多,還沒到逮的火候,那些魚耐不住,要自己蹦到水面上,連說話的調調都上高八度,女人是開在男人堆裡的花,她們芳香宜人,那些守家顧家的女人,格外難能可貴,她們不辭勞苦,跟著自己選定的男人,在這片貧瘠的土地上,創造過屬於她們的生活,包括我母親林蘭香,儘管她們有過這樣或那樣齷齪之舉,那都是在生活榨油機壓榨下,油裡的一點兒汙穢,致敬歲月,致敬母親,沒有你們近乎殘忍的付出,哪有今天的幸福生活?摸著石頭過河,你們無怨無悔的探索,是有價值的,後人正是在你們的基礎上,發揚光大的。
現在的中國,正以摧枯拉朽之勢,碾壓記憶,碾壓苦澀,讓它們成為基石,今天的中國,不可同日而語,它的崛起,正是一代代活著的和死去人的探索結果。
我母親不再象只瑟縮發抖的小雞,在陳蘭英的友誼鼓勵下,她抻開那張臉,飽含著希望,迎接未來的到來,不信你聽,她哼著歌嘞,這是心情愉悅的表現,那時她近二十歲,生命的春天正在開始,儘管那個給過她太多痛苦記憶的院子,讓她猶猶豫豫近二十年,但她依然縫著天時出出進進,李建玉一雙滴血的眼跟著,柳氏則經常指桑罵槐,林蘭香裝作聽不見,動輒捱打,輕者被罵,她已經習慣了,也麻木了。
“母雞還知道下個蛋,蛋都不下,是母雞嗎?是個二(十)一(不男不女)子吧?哪天扒開她褲子看看,到底長沒長女人的東西?”柳氏刻薄且歹毒,一張利嘴,專揀難聽的話說。
林蘭香低頭蹙眉,張張嘴,把要懟人的話咽回去,淚水就不聽話滴下來,她用水瓢舀半舀涼水在鍋裡,坐下去,雙手顫抖劃火柴,劃不著,屋外缸裡的水,被柳氏解溲回來洗過手。
“呀!呀呀!還淌尿(讀sui音)汁子了?”柳氏正得意於洗手水被人舀了弄飯吃。
“你能不能不在那兒放屁?撈食不吃了?”李建玉到家那是老爺,必須要吃飯的,人家是大隊會計嘞,精於計算,連公社那些頭頭腦腦,都敬畏三分,公社裡那些人,如果想給誰小鞋穿,就讓金算盤給算出帳來,誰敢小覷?他知道女人這一套,除了撓心,幾乎沒什麼作用,一般林蘭香默不作聲,柳氏舊事重提,沒什麼實際意義,我那沒名字的哥哥之死,已經證明林是能生的,再拿這事說事,沒意義,有孩子只是時間問題。
“飯在鍋裡,要吃自盛!”
“菜呢?”
“老鹹菜嘎達湊合著吃!”柳氏被嗆一下,語氣和態度皆變了,老孃還就不伺候了。
李建玉氣得哆嗦,只能自己盛飯,也不管一對孩子,只顧自己扒拉,把鹹菜疙瘩嚼出聲來。
東屋風箱拉出音符,那是不滿,甚至怒氣沖天的曲子,可憐的李建木收了工還沒有回來,這個逛鬼,太陽在門坎裡張狂,女人還在絮嘮,說些連李建玉也聽不下去的話,他吃完一碗稀飯,就扔了碗,碗在桌子旋幾下落實,上面掛著多條稀飯釉子,報紙上內容李建玉一般不看,如果有什麼重大事件,梁修身會開會,在會上說,他夾幾張回來,放桌子上,這會兒沒事,就扯一張過來看,看著看著,就沒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