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西洋這錢還不能不借,但借了就成真的,所以想緩和一下,“我真沒錢,要不你去書記家借,就說我讓你去的,借了我還!行不行?錢下來,我遞給他,真沒有!”
“要不你口袋讓我掏一下!”
“喲,賊膽不小,你是窮瘋了,到我家作亂,你掏一個給我拭拭,我剁了你的爪子,我家男人,也是你能勾搭的?你是想掏錢還是掏男人那杆槍?”車西洋女人厲害無邊。
“不借就不借,幹嘛這麼狠?”
“我聽半天了,你要告趁早,天黑了,你找不著門!”
“我走!我走!”小桂花一邊急跑,一邊淚滴小褂襟子上,那衣服上有幾片銅錢大小油汙。燈枯油幹,小桂花許是熬不住了,幾股舊麻繩扔房樑上,半夜上了吊,才亮以後,太陽紅通通映了世界,亮瞎人眼睛,她才被人發現,舌頭伸出來老長,硬得推不裡去,可憐的女人,悲微活著,有五十即可撐下,窮到根上,根發黴,已經腐爛,身後丟下一對不滿十歲的孩子。
車西洋在吊了紙之後,走在路上,扇了自己的臉。
可憐必有可恨之處,小桂花貧,貧得賤,終日遊蕩,不勞動,習慣於逛,象鼠,晝伏夜出,人鬼不分,最終一塊門板壓塌了她。
耿仲禮心揪一起,這事他有責任,低保正在落實,還在路上,她就等不及了,他在家亂轉的時候,象熱鍋上螞蟻,小桂花雖可恨,但不足四十歲,人生太過苦短,他必須馬上找到隊長,安排這事,人不是問題,錢大隊得出,會計家還遠,得著人通知,事有輕重緩急,人死了,架子得拉, 隊長是他侄,說一聲的事,他卻不知從何處下手了,臨事慌了,小桂花死了一埋了事,她留下的倆孩子咋辦?好半天擰巴的心,因扭曲而炸裂,賣!一個字讓他心驚肉跳,這事如果成形,可是缺德,如果弄不好被發現,有可能身敗名劣,但他這破書記幹得實在憋屈,家裡的女人經常因錢和他打口水仗,甚至是謾罵,過去幾十年操積存的好名聲,全因為錢毀得一塌糊塗,媽的,曾幾何時,人們突然對錢來了興趣?
耿懷禮這個破生產隊長一頭扎進生意堆裡,瞧他逍遙:半天趴生產隊這塊貧脊地上,下半天就騎個戴斗的破腳蹬三輪車,去城裡各個收購點上搗騰,啥來錢買啥賣啥,據說一天能有好幾十收入,看上去窮酸,實則人家不差錢,他年齡稍大,也抹不開這面,一個堂堂村書記,如果也那樣:豈不是下賤?君子固窮,小人窮私濫矣,古訓哪,他究竟是懶慣,還是死要面子活受罪?赤膽忠心幾十年,連雙襪子都買不起,他那點兒經常推遲發放的可憐薪水,要應付日常開銷,實在是捉襟見肘,一大堆人,由於過去的情面,家裡有事,還必需請他,別人可以上“內收”(上個世紀八十年代,如果沒有出禮錢,可以上“內收”,過後有錢還上。),他一個書記,實在丟不起這個人,好在他手下有十八個生產組長,可以私下裡借,錢是水,要有借有還,才活絡,光借不還,就把借的門堵死了,家裡經常因為錢而內戰,兒子還可,除過搖頭,就是嘆息,錢是男人的尊嚴,沒這個,女人就跟你嘮叨,說些夾不上筷的話,他是騎虎難下,耿懷秀是女兒,已經讀到初三,人美學習好,對於家裡發生的一切,她是耳濡目染,她曾力勸父親,辭了這好聽的鳥官,一門心思奔錢,可是父親固執己見。
“你以為這是鬧著玩,說辭就真的辭得了?哪有那麼容易的事?”他炸了,幾十年威風下來,過得都是人上人的生活,咋就一下子被架空了,書記不如提小布兜的小工,人家一天還有五到七塊錢收入,他一個書記,窮了幾十年,抹不開這臉。
村裡那些卑微的人,已經用血淋淋的事實,給他上了一課,他象架在火上的瘦燒雞,雖滋滋冒油,實在無肉,村裡帳上能夠預支的錢,實在是少得可憐,那是一筆動也不敢動的農民交的公糧返還款和攤派的四兩七錢的預留款,小桂花死又讓他擰心一下,他還沒有走,耿懷禮就找上門。
“書記,這事咋弄嘛?別說死個人,就算是一泡屎,也得有人弄走,動手就得錢嘛,全掉他媽錢眼裡,過去多好,沒有錢照樣辦事,現在你沒有錢,就算你是他大爺,高多少級都沒有用,世風日下,人心不古!”
“你上大隊,找會計,先預支三百塊,剩下的你先墊付,年底一塊兒算!”
“去年墊付都還沒還,今年我還要墊付?我又不是開銀行的,一個勁兒讓我墊錢,我寧願不幹這破組長,也不做這蝕錢買賣!”
“能不能有點兒素質?你多會兒看閻王少過小鬼錢?你還是一名共產黨員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