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醒來的時候,天已經漆黑一片了。
沒死。
要不說禍害遺千年,從那樣高的崖壁之上往下跳,瞿心燈竟然沒死成。她在恢復意識後艱難扯了扯嘴角,半邊身子還泡在水裡,三月的山裡尚未回暖,崖底的寒潭水凍得人骨頭縫裡都是涼意。
她僥倖掉進了一口水潭之中,失去意識之前拼命劃拉了幾下,游到了岸邊,上半身趴到了岸邊,這才沒被淹死。
活是活下來了,就是瞿心燈現在的狀態好不到哪裡去。眼前像是蒙著一層霧氣,一時半會視物不清,入目便是一片濃重的暮色。天高地迥,頭頂的樹影婆娑,再高再遠,雲間寥落,有星和月。
今個是月亮倒是亮堂得出奇。瞿心燈看著視線之內黃澄澄的一個小點,想著今日是三月十五之夜,天上此時當是一輪滿月。
她試圖爬出這攤凍得人心神都在顫抖的冷水,地上的爍石剮蹭得她皮肉生疼。四下望著有什麼能勉強支撐下她的東西——畢竟她現在渾身上下是傷,根本使不上勁兒,內力也亂成一團,在她的經脈裡亂撞。
如百蟻噬心。
內裡的暖和外在的冷造成的巨大反差使得她有些難受,竟是生生嘔出一口鮮血來,唇齒之間猩紅一片,活像是月下攝人心魂的女妖。
風聲簌簌,女妖聞之側耳,這風聲之中,還有什麼別的聲音。
什麼人?!
女妖聞聲望去,誰料將頭一轉,岸邊陰影處,竟赫然停著一輛囚車。
囚車?
瞿心燈起先沒太看清楚,但能感知到那邊像是有什麼活物,遂拖著傷痛的身體一寸一寸挪了過去,當她爬近才看清,這竟然是一輛押送死囚的囚車。
囚車裡的破草蓆子裡頭長著個人,蜷在一角,一身破舊暗淡的殘甲。
形容枯槁,遍體鱗傷,半死不活。
這看上去竟是比她都要狼狽上幾分。
莫說這時候什麼人人要取她的命輕而易舉,就看著他這半死不活的樣子,瞿心燈隨手飛片花兒葉兒,便能輕而易舉將他了解了。
只是什麼人?瞿心燈想,一雙眼睛直直對上了瞿心燈的目光,短暫對視之後,轉而又挪開了視線。
該怎麼去形容那雙眼睛。
藉著月輝,她的視線漸漸清明,那人看不出多大的年紀,看不清具體的相貌,他身上臉上遍佈著傷痕,幾乎奄奄一息,水潭便上極冷,他便緊緊縮在破席之中,眼神低垂著,有些陰鷙,對上瞿心燈的目光,片刻後又別過頭去。
天下沒有第二雙這樣垂死而頑強的眼睛。倒是叫瞿心燈想到了她在平川跑馬之時,遇到的奇襲的狼犬。敗退之後,瞿心燈的劍抵上狼崽子的咽喉,那眼神,狠厲,兇惡,不甘。
只是現在平川沒了,野馬的族群也遷徙去了更北的地方。
瞿心燈再一次去看時,然而很可惜,她捕捉到的更多的是灰敗的絕望。
也是,這樣的眼神,不該出現在一個階下囚的身上。
瞿心燈四下觀察了一番,確定周遭沒有其他人之後,朝著這座隨意仍在地上的囚籠爬了過去,手指撫摸上冰冷的鋼鐵,底下用凸起的文字,瞿心燈摸了,一字一字辨認道。
屏山關大都督府造。
從屏山關來的罪犯?瞿心燈若有所思,看這人身穿殘甲,像是個將軍。那一片是蘇家的地盤,近些年來好像不太安寧,外敵來犯不算,就是內部也惹出了不少事端。
從屏山關押解回京的……這是戰犯,這是犯了什麼樣的滔天大罪,身上竟受了這麼大的刑。
“你從……屏山來?”
瞿心燈靠在牢籠的欄杆外,她摸著身上大大小小的口袋口袋,索性裡面還有幾顆應急的丸藥,有所幸在錦囊耐水,裡面的藥沒有溼,也不管三七二十一了,她抓了一把就嚥了下去,一口差點全梗在嗓子眼裡,又是半死不活地靠在囚車邊上順氣。
兩個人離得很近,瞿心燈可以清晰地感受到他身上散發出來的溫度。
很燙,他的傷口沒有被處理,這個時候在發熱發熱。也怪不得會被扔到這冷死人的地方,真會作踐人。
傷口腐爛而散發的腐敗之氣,很不好聞腐爛流膿的創面再不救治清理,估計也沒幾天可活了。瞿心燈瞧瞧嫌棄破席子的一角,果然見這人破爛的衣衫後面數不勝數的鞭傷,淤青。
“我從平川來。”
耳邊傳來一陣嗤笑,一個聲音自嘲道。這聲音沙啞,聽著叫人有些難受。
平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