弱無力的老人被人攙扶著坐在樹葉飄零的院子裡。也許是為了給子孫後輩留下一些溫馨的懷念,老人努力的想要擠出笑容。但臉部的肌膚已經鬆弛,已經完成不了,老人盯著鏡頭,眼神就像照相機的鏡頭一樣,空洞而且深遂。
花了很長時間,才完成拍照。把相機裝到包裡時,她拒絕了這家人向她發出的吃飯邀請,她難以想象在一個遊蕩著死亡氣息的家庭裡,將如何下嚥。
就在她準備離開返回鎮上時,突然又來了一個年青人,他是一個幸福的年輕爸爸,他要求她為自己的女兒去拍攝幾張照片。
她隨他見到了那個女孩。這不是粉雕玉琢的女孩。女孩的樸實長相,和她所出生的家庭一樣平凡。在院子裡的水泥鋪成一條道路上,年輕的媽媽用雙手,架著她的胳膊幫助她行走,小女孩一臉難以形容的歡愉,不停的往前走,兩條腿缺乏節奏與足夠的支撐力,幾次都差點兒把她自己絆倒。引得人歡聲笑語不斷,家裡黃狗也亢奮起來,不停的跳躍、吠叫。
羅拉站在離那女孩幾米遠的地方,把她的笑臉都拍攝在她的相機裡,她還拍攝了另外一些景象:女孩坐在一張木椅上;一棵夾竹桃樹下,一家三口甜蜜的笑著合影;她脫離母親和父親雙手的扶持,勉強站立兩秒鐘……
羅拉不停的交換著用數碼相機和她的萊卡進行拍照。數碼相機將照出彩色的照片,那是送給女孩家人的,萊卡將用膠片拍出黑白照片,這是留給她自己觀看的。
掀動萊卡的手動膠片時,她突然意識到,那行將就木的老人,和那個嬌嫩鮮活的小女孩,共同被排列在她的照相機裡,在膠捲上相鄰的格子上緊緊相鄰。似乎是一種關於死與生輪迴的隱喻。
天色已經很晚,村子離鎮上還有十幾里路,女嬰的父親出於禮貌,要求送她回去。她照例拒絕。“沒事的,我找個人騎摩托送你。你稍等一會兒,我很快回來。”年輕的父親消失了。
“摩托”,聽到這個字眼,她心頭一動,坐下來,靜心享用女孩的母親給她倒來的茶水,裡面沾染著奶粉的濃郁味道。
摩托車轟鳴的聲音從別的地方傳過來時,熟悉的聲音,像跑車一樣*的排氣聲音。
果然是那輛摩托車,摩托車手,也正是那個在她的照相館裡相遇的修闖,他也很詫異能夠在這裡見到她,禮貌的向她點頭示意。
女孩的家人甚至根本沒有意識到他們早已經認識。羅拉對他們說了一些感謝的客套話之後,就坐在了修闖的摩托車後座。
摩托車在鄉村的道路上行馳。道路上狹窄、細長,滿是深淺不一的車轍,兩條保持相同距離的曲線始終平行地延伸到遠方的虛無裡。羅拉小心的抓著後面座椅。以防被顛簸的摩托車顛落到地上。天色已經黃昏,幾乎快要落光樹葉的喬木的剪影,清晰而蒼涼,從他們的身邊一掠而過。
修闖仍舊像前兩次那樣子沉默。只是摩托車的轟鳴聲一直在奔突著,整個摩托都在顫抖,動感從她的雙腿之間,漸漸傳遞、輻射到腰身以上,像性高潮一樣,擴散到全身。
她終於忍不住把自己的好奇說出來:“你那天照的真的是遺照?”
修闖專心的駕駛,對她“嗯”了一聲,以示肯定。
“你是得了什麼絕症了吧?”
“沒有。你怎麼會想到這個?”
“如果不是得了絕症,怎麼會照遺照?”
修闖停頓了一會兒,說,“我是怕有一天會突然死了。” 。。
長篇小說 上帝的旅館(17)
“人沒有你想象的那樣容易死。”
“怎麼不可能,就像現在,我們騎著摩托,一不小心摔到路邊的深水溝裡……”
“你這樣想,才會可怕。其實人的身體會很結實。我小時候,曾經從五層樓那麼高的地方摔下來,竟然毫髮無傷。”
他表示質疑。“不太可能。”
“真的。我掉到草坪上。是我小時候的事情。”
他似乎相信了她。“不過騎摩托車的危險性更大一些。一不小心,就會撞死,特別是在這鄉下公路上。”
他停頓了一會,又說,“我爸就是開摩托車死掉的。”
“對不起……”
但修闖並不在意,他說,“你想不想知道他是怎麼死的?”
她想知道。向來,探究別人的秘密是她所喜歡的。
修闖開始說給她聽。那是一樁一九八七年的往事,那年,修闖只有七歲。那一年,修闖的媽媽跟著一個男人去了南方。他的媽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