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不論白日裡李平陽在百憂鎮上做何打算,先回頭看三個時辰前的高府。
此刻依舊還是夜色濃稠之時,張峒道本來想要趁著夜色去尋找高縣丞。然而一來他聽著這個驚駭人的故事,心裡此刻惴惴不安,二來這聽故事的時候一長,時間也就過去了,想著高縣丞估計都已經入睡,再去打擾實在冒昧。於是張峒道還是決定明日再繼續打探。
就在他與幾個孩子說了些閒話,打算打發他們去睡覺的時候,年紀最小的阿螭忽然勾著手咿咿吖吖地朝著牆上喊了起來。
張峒道和坐得遠一些的陸載一起抬頭循著手指的方向望去,就看到一個男人趴在高牆上盯著他們看,因一輪殘月落在那人身後,故而面目是不清晰的,只是人之本能叫他們覺得那人眼神彷彿有鬼似的,那影子出現得無聲無息,也不知在牆頭看了多久。
“什麼人!”張峒道一聲怒喝,抄起腰邊掛的佩劍,只來得及轉頭囑咐陸載讓他看著三個孩子,隨即向院外追去。
只見他是從後院左側的圓拱門追出去的,沿著牆一路跑到後院靠近石臺的那面牆的背後,在轉角處和一個提著黃紙燈籠的女子差點撞上。
張峒道堪堪閃身,也顧不上和她說話,再看過去那面牆已經是空空如也,牆高是約莫接近二十尺的模樣,而走道空無一物,並沒有證據留下。他有些氣急地跺跺腳,捏緊拳頭,轉頭瞪了一眼那陌生女子:“你是誰,為何半夜在此閒逛?”
嚴厲的語氣只持續了一句話便無法繼續,那女子扶著後腰,身子微微後仰,頭上包著一條巾帕,看起來不像是僕役,倒像是高縣丞府上的外室。
張峒道上下打量一番,後撤半步抱拳行禮:“驚擾夫人實在不好意思,請問您是?”
那女人卻沒有回答,走道昏暗狹長,她打著一盞燈籠,面目大半都沉在夜色之中,從走道盡頭擁擠著吹過一陣森然的冷風。張峒道本能地打個哆嗦,隨即手重新放在劍鞘之上緊緊握住:“快快報上姓名,否則休怪我不留情面!”
“珍饈美味何處尋?無辜白骨烹做羹。”那女子忽然咿咿呀呀地唱了起來,也不知道是不是身處在這狹長的走道之中,那淒涼的歌聲彷彿是從四面八方飄來的煙霧一般,行蹤不定。來去成謎。
“肉糜滋哺殺人樹,報應從此降人間。公子枉死書卷裡,犬牙飛乘明月中。老木高懸房樑上,紅衣沉溺長江底。”
“你怎麼會知道這首讖詩?”張峒道心如擂鼓,不由得問道。
“從來人間無公道,百年富貴空成灰。”那女子一曲唱罷,微微屈膝,“貴人,我心中有冤屈,要去殺一個人。還望貴人勿要阻攔,圓我平生夙願。”
“明日子時三刻,殘月行到中天之時,我要帶著高鶴去東嶽大帝府上,將我們的恩怨說得清楚明白。”
說罷,那身影便倏忽間消失在張峒道眼前,只留下兩邊高牆轄制出的一道黑,筆直而聽不見任何聲息的道路。
張峒道匆忙順著走道追去,卻不曾想走到盡頭一個轉彎,卻又從右側轉回院子裡,他看著陸載正在安撫三個孩子,不由得一愣,走上前問道:“沒人過來嗎?”
陸載搖搖頭,似乎也有些緊張:“剛剛大人追出去後那牆頭人影便消失了。”
“你沒聽到有人唱歌?”張峒道忽感一陣惡寒,“剛剛我在後面見著一個女人,那人在我面前將杜家的讖詩唱出來了。你沒聽到嗎?”
陸載一愣,隨即下意識看了一眼圓拱門,拽著張峒道的袖子小聲說:“大人,怎麼好端端的說起玩笑話了,快別嚇人了。”
張峒道眼睛眨了眨,低頭瞟一眼三個孩子,吸了一口氣,勉強笑著拍了拍陸載的胳膊:“哈哈,先生還是一眼看穿了——後面什麼都沒有,許是我們剛剛看錯了吧。”
阿辰和阿螭都是年紀小的,連句囫圇話講得還是磕磕絆絆的,很快就笑著鬧起來,只有大一點的阿檀心裡彷彿有些忐忑不安:“剛剛,在逗我們嗎?”
張峒道笑著颳了一下她的鼻子:“快回去睡覺,不然讓白衣鬼抓你去。”她這才鬆了一口氣,隨即捂著臉笑起來。
然而,孩子雖然哄著笑了起來,張峒道卻笑不出聲。他眼下心事重重,恨不得把所有事情都倒給別人管去,就這麼心亂如麻地回了屋子,才把事情和陸載解釋了一番:“等明天天一亮,你去叫了蔣大蔣二,咱們回縣衙去,先找到陳大哥,讓陳大哥把許夫人接過來。”
陸載一開始表情還帶著凝重,聽他這麼說忽然笑了起來,彷彿周遭空氣都活潑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