遂州重巒疊嶂的山林之間,一個破舊的驛站裡坐著一個灰頭土臉的女人,她背後早已破舊的床板上躺著半扇老虎,一張虎皮被完整地剝下來,掛在一旁,隨著破廟的夜風搖搖擺擺,活像是一張大旗。
面前的火堆噼裡啪啦地灼燒著,那蓬頭垢面的女人無聲地吃著半塊幹饃饃,就著旁邊水袋裡的水往下送,順手拾起地上的一角陶碗碎片在牆上一道劃下去,劃到一半卻又覺得沒勁,隨時一丟就把陶片又丟到了角落裡去:“記那些破日子有什麼用處。”
自從離了魯東,李平陽搶了一匹馬便開始漫無目的的逃跑,走到哪裡便躲進深山,打一些野味,一部分留著自己吃,另外一部分則送到集市上面賣掉換點糧食,偶爾還需要買一匹布回來做衣裳。冬天反而好辦一些,隨便什麼獸皮裹一裹就過去了。
離群索居,孤身一人。
久而久之,李平陽就開始經常看到一些恍恍惚惚的幻影,有時候是阿母,有時候是阿耶,有時候是兩個弟弟,最多的時候還是師父。
她說不上自己現在在幹什麼,彷彿只是活著。
重複呼吸、咀嚼、進食、睡眠,維持著某種極其本能的生命的運作,那些人最初出現的時候會勸她,勸什麼的都有。可是他們現在縱使出現也不說話了,只是這麼直直地看著李平陽,而李平陽也回以沉默的視線。
她彷彿陷入了大山,又像是陷入荒原,並無人教她如何咀嚼眼下的生活,於是她只是不知晨昏地活著,做一個彷彿野獸的人。
然而,今夜似乎終究要有什麼不同以往的事情發生了。
窗外傳來蹣跚的腳步聲,那是孩子的腳步。
很久之後,一個小小的腦袋出現在破舊的山廟門口,烏溜溜的大眼睛眼巴巴地左右看了一圈,大約是瞧見了那掛在半空中的虎皮,那孩子嚇得一聲大叫,往後退了兩步一個屁股蹲坐在了地上:“有,有老虎!”
李平陽本來當是個小乞丐,也沒管,聽著脆生生的喊聲,這才不耐煩地坐起來,晃晃蕩蕩地走到門口:“老虎?老虎算個什麼東西?”
她自己絞過一次頭髮,這些時日不搭理,早就彷彿是蓬亂的草一般堆在頭上,身上的衣服破破爛爛,看不出原色。她就這麼帶著一股野獸的腐臭血腥氣彷彿一個飄搖的惡鬼似的出現在黑洞洞的門口,透過頭髮的縫隙看到那小姑娘坐在地上,嚇得不行。
李平陽看著她光溜溜的腳和短了一截的衣裳,走回黑暗中,習以為常地隔了一條肉,彷彿餵狗似的丟到門外,自己則重新回到草蓆邊上坐下,在黑暗中漫不經心道:“帶著肉回去吧,換一身衣裳還是拿去吃了都隨你。”
卻不想那坐在黑暗中的小姑娘許久沒有站起來,愣著神望著地上那一截虎肉:“你,你把老虎殺了嗎?”
李平陽很久沒有和人說話,此刻張開嘴甚至都有些陌生:“是我殺的。”
“你,你這麼厲害嗎?你都可以殺了老虎!”那小孩沒有撿起虎肉,而是站起身,壯著膽子對黑暗中的李平陽喊道,“山下的人說破廟裡住著一個山鬼,專門吃小孩的,你是不是他們說的那個山鬼?”
這話引起了李平陽無聲的笑,她得了一些趣味,從地上坐起來,緩緩走到門口:“小孩兒,你知道山鬼是什麼東西嗎?披石蘭兮帶杜衡,折芳馨兮結桂旗。山鬼指的是山裡的女仙,你們村裡那些人想說的應該是,山裡的鬼祟吧?”
“那,那你是鬼祟嗎?”
李平陽微微歪過頭:“我也不知道。”
“那,那我要怎麼稱呼您呢?”
這話讓李平陽陷入了長久的迷茫之中:“我也不知道,我曾經是有個名字的。可惜眼下已經沒有了。”
“為什麼你的名字不見了?”
“因為我的名字叫我不快活了,我的名字要把我變得不是我了,所以我就拋棄了名字。然而我逃了出來,我沒有了名字,但是我似乎也弄不清楚我到底為什麼逃出來了。我也弄不懂我拋下所有跑到這裡,到底為什麼。”
李平陽嘆了一口氣,她總算把背脊挺直了一些,望著那個孩子,緩緩蹲下來和她平視:“你要怎麼叫我都可以——因為我也不知道我是誰,我是什麼東西。”
小女孩咬著手指,看李平陽的眼神帶著些緊張的意思,很久之後她忽然就這那向上看的姿態,直直地跪了下去,莫名其妙磕了一個響頭,隨即無師自通地喊了起來:“神仙娘娘,神仙娘娘,求求您救救我阿母吧!”
李平陽猛得一愣,眼睛在那雜草下轉了轉,彷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