扎伊爾早瞧出湛華是鬼,虎著臉狠剜一眼,湛華猛打個激靈,垂下頭一溜煙奔到老遠,待到了玉金秋住處,後脊樑早染上一層涼汗。玉金秋開了門把他迎進屋,瞧著他滿臉驚惶打趣道:“這是讓哪個攆成這樣?”手裡端過一碗茶。湛華喝著水往屋裡瞧,見廖付伯趴在方桌上拿一枝狼毫亂抹,身上套一件大紅兜兜褂,後脖梗被太陽曬得漆黑,不禁笑道:“他都多大了,怎麼還穿這個。”玉金秋忙道:“可別說這個,把這祖宗惹惱了又該大鬧。”他二人坐到桌前喝茶吃果子,湛華本是想詢問畫裡女鬼的事情,卻遲遲張不得嘴,只得隨口問:“你說自己過去有天眼,那是怎樣的本事?”
玉金秋想了想笑道:“是我張狂造次了,想你常年追隨法師,何樣的奇人奇事沒見過。說是天眼,不過就是透視力,能隔著瓷罈子瞧見裡面盛的雞蛋。幼時家裡貧寒,父母將我賣給廖漾廂,他那時工於賭石,帶我到石料場去瞧滿山的石頭,結果頭一眼看出的色料便叫他一夜暴富。小時候眼力精準,他待我也算過得去,後來天眼漸漸盲了,廖漾廂只拿我當買來的牲畜。”
他說到傷心,廖付伯拖著鼻涕捱過來安慰,湛華見這二人彷彿瓢潑大雨裡相依為命的雛鳥,更不好再多說話,擱下茶杯起身告退。他獨自出了門,涼風裡的血腥氣味更加濃烈,不禁奇怪扎伊爾為何要在夜裡做法。行至剛才偶遇的地方,湛華連忙加快了步子,腳底下忽然踩上樣溼滑的東西,他停下來低頭一看,竟見自己碾上一隻肥大的水蛭,從蟲豸皮囊漏出一團模糊血汙。他捂著鼻子再不敢瞧,哪知再一落腳又踩上一樣,“嘎吱”一聲麻了半邊頭皮,想來是碾上樣結殼的蟲豸,湛華手腳冰涼,藉著燈籠的光暈往地上打量,果然見迴廊裡聚了一群蛇蟲,依稀便是從草窠爬出的,他躡手躡腳走過去,迎面撲過一陣腥臭,草叢裡蜘蛛長蟲沸沸揚揚摞成一座小丘,只見扎伊爾瞪著一雙眼被壓在丘底下,一堆蟲子正爭先恐後啃他的骨肉。
湛華連忙喊:“來人啊!快來人!”耳邊忽傳出一陣疾風,震得太陽穴上突突顫動,他瞪大眼尋聲望去,竟見兩隻石獅子自天邊風馳電掣奔將而來,不禁唬得腳底發軟,木頭一邊僵愣在原處。原來這獅子又稱狻猊,威武兇猛,置於門前鎮宅擋煞,廖家門口分明沒有這二樽神物,也不知它倆從何處來。湛華身形微微一顫,雌獅趁著月光正瞧見他,咧開血盆大口直撲上來,他驚呼一聲低下身去,踩著一地蛇蟲四處奔逃,暈頭轉向撞到立柱上,湛華捂著臉大聲喊“鍾二!”,雌獅怒目圓睜又撲上來,只見眼前一道金光,竟是盲婆尋聲趕來,拎一串舍利佛珠朝石獅揮去,眼前火花四濺錚然作響。
盲婆的兩隻鬼也朝石獅撕打上去,那雌獅雖勇猛,卻也不敵小鬼糾纏,咆哮如雷連連敗退,一旁的雄獅弓起腰正欲撲上,盲婆手持佛珠應聲阻攔,乾枯腕子上赤金鐲子“噹啷”相撞,沒留神將一隻甩落進草叢。她畢竟年老體衰難以禦敵,翻著眼白朝湛華喝道:“你這個鬼還不知道跑!”湛華滿頭大汗正欲拔腿找鍾二幫忙,卻見那石獅猛然一震,哀嚎一聲轉首而逃,他定下心神往前觀望,卻見鍾二郎不知何時趕過來,一把揪在獅尾上,本想把那獅子拉扯住,哪知竟將獅尾連根薅下來。
這一雄一雌兩隻石獅奔進月色裡,宅院又陷入沉靜,花葉上的草蟲放聲齊鳴,除去降頭師還死在蟲堆裡,剛剛一場混戰了無痕跡。湛華白著臉忙對鍾二道:“你瞧瞧扎伊爾如何死了!”鍾二郎打個哈欠應道:“趕過來時便見了。他死了倒比活著好看些。”盲婆扶著一隻鬼彎腰喘息,摸一摸腕上忽然失聲叫道:“我的鐲子呢!怎麼少了一隻!你們兩個長眼的快替我尋出來!”湛華感激她剛才出手相救,順著草窠拾出鐲子,擦靜了泥土還給她,盲婆忙捧住鐲子細細摸索,見無磨擦才如釋重負,小心翼翼套回手腕上。她昂起頭不消再多言語,喚上兩鬼揚長而去。
湛華喘一口氣道:“虧得你出來迎我。不然這會兒連鬼也做不成。”鍾二郎嘻嘻笑著往他身上捏一把:“我早跟你所,莫在外面耽擱得久了。這宅子門口原是有兩樽石獅,年代久遠不知遺失何處,如今宅裡鬼魅橫生,它倆個難得出來為家主盡忠,哪知一眼就瞧見你這倒黴鬼。”湛華面上一紅,撇開臉不肯說話,鍾二兩根手指輕輕捏在他鼻子上,他掌不住笑出聲,撇開鍾二說:“也是多虧了盲婆,你要是要錢,該拿付鐲子謝人家。”鍾二郎抿著嘴說:“她哪是喜歡鐲子,那赤金裡溶了她閨女才顯稀罕。”湛華垂目聽著不言語,他倆個緊靠著往住處走,鍾二郎又道:“這婆子是個算命的,早年養了個女娃,因洩漏天機要遭天譴,哪知竟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