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河堤上走下來一個五十來歲漁夫模樣的漢子,他面板曬得黝黑,眼睛眯縫著,頭上戴著一頂竹篾編的破斗笠,露在帽簷兒外邊兒的頭髮已經斑白了。肩上搭著一件藍不藍灰不灰的破舊褂子,整個脊背又黑又亮,閃閃的發光,宛如塗上了一層油脂。下面的褲腿兒捲過膝蓋,毛茸茸的小腿佈滿無數個筋疙瘩,被一條條高高鼓起的血管兒串聯著,腳上沒有穿鞋,腳板上的老皮怕有一指厚了。
中年人腰上插著個旱菸袋,菸絲袋子耷拉在屁股蛋上,像鐘擺似的兩邊擺動著。
唐子舟連忙跳下船,微笑著上前打招呼:
“您好啊大叔,這條船是您家的吧?”
中年人見唐子舟挺文雅一個人,不像那種偷雞摸狗的混子,說話就和氣多了:
“船當然是我的了,你們倆是幹嘛的?沒有經過人家主人允許,你們怎麼就私自跑到人家船上去啦?”
唐子舟從兜裡摸出煙,抽出一支遞過去:
“大叔,我們是春江市區的,這不閒著沒事兒嘛,來你們重雲縣體驗體驗山村生活,剛好看見這條船,就想著划船到對岸看看風景。”
中年人接過煙,橫放在鼻子下嗅了嗅:
“也不知道現在的人都咋想的,城裡人放著好日子不過,偏偏稀罕農村生活,老愛往鄉下跑,說是農村空氣新鮮?農村人羨慕城裡的光鮮,搬個磚還一心想著到城裡邊安家落戶?亂套了,全都亂套了!”
秦詩詩在船上喊:
“子舟,你淨顧著聊天不管我了?快幫幫我,我下不來了!”
唐子舟走過去伸手攬著她的腰把她抱了下來。
中年人搖頭嘆息:
“你們城裡人嬌生慣養的,走幾步路就苦啊累的,跑到鄉下受什麼罪呀?真就以為農村生活那麼好嗎?”
唐子舟陪著笑說:
“大叔,我老家也是農村的,其實我們是來重雲縣出差的,順帶著到河邊隨便走走。我還沒問您呢,您貴姓啊大叔?”
“我姓牛,叫我老牛就行。我這個姓氏就是遭罪的命,牛除了拉車就是耕地,吃的是最廉價的草,乾的是最重的活,反正一輩子就這樣累死累活的幹,末了啥也撈不著?”
唐子舟暗自盤算了一下,山南省主要領導確實沒有姓牛的,春江市也沒有,還別說,這老牛大叔隨便這麼一說,還真說中了?
唐子舟和秦詩詩走到岸邊的樹蔭下,找了個凸起的大石頭坐下來,招呼老牛過去聊天。
老牛絲毫不懼地上散亂的碎石,赤著腳大踏步走了過去。
他也找了個大點的石頭坐下,狠狠抽了口煙,誇張地張大嘴巴,灰色的煙霧徐徐湧出口腔,嫋嫋升至空中,那滿嘴黃褐色牙齒暴露無遺,隨後,一隻佈滿老繭的手在肚皮上搓了搓,顯得很滿足的樣子。
“嗯嗯,你們城裡人抽的煙就是好,這一顆煙怕是頂上我這一搭鏈子菸絲了吧?”
唐子舟又從煙盒裡抽出一支遞過去:
“您喜歡抽就再抽一支,大叔,這條河這麼寬,叫什麼名字?”
老牛苦瓜著臉訴苦:
“這條河叫清水河,唉,這清水河真是沒白叫,水倒是挺清澈的,可河裡邊沒幾條魚?政府還制定了什麼休漁期,一年只讓捕撈三個月,魚網眼還不能太小,說是不能把小魚也都撈上去?這樣下去,我們一家老小怎麼生活嘛?我二小子還在上高中,這學費、生活費啥的就讓人發愁。”
“政府制定的政策沒錯,咱們就應該響應政府的號召,不能殺雞取卵嘛,不休漁的話,魚就會更少,你們漁民不就沒魚捕了?”
老牛“哼”了一聲:
“政府的政策是給我們老實人制定的,反正撐死膽大的,餓死膽小的。人家老曹白天睡覺,晚上就沒閒著,一晚上逮四五斤魚,再網幾斤蝦,就這麼幾天就發大財了,一斤青魚一百塊,河蝦賣到五十塊一斤?我的媽,也不知道誰這麼有錢,這些人都是咋想的喲?買這些魚蝦有買幾斤豬肉吃著香嗎?”
“是嗎?還真有人捨得花這麼多錢吃河鮮?”
“我就知道你不會信,這還是老曹的三丫頭說的。這老曹不地道,老是一個人吃獨食,我問他有沒有這回事,他還不承認?”
秦詩詩來了興趣:
“人家晚上能撈魚,您怎麼就不能撈點兒呢?要不這樣,您晚上也撈一點魚,明天早上您撈的魚我們都要了行不行?”
老牛眼裡綻放出光彩:
“你能出多少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