滕王的要求並不過分。在自己看來,是忠君。在滕王眼中,卻是背主。但他能說什麼呢?杜燕綏想到了自己的童年,想到父親臨終前的臉,想到太和宮中不怒自威的先帝,想起了岑三娘和那枝釵,想起了三清殿偏遠小院嫋嫋青煙籠罩下的出塵真人。
他迎著滕王的目光,無奈的說道:“王爺在鄱陽湖見到先帝賜給我祖父的天策劍時就已知曉我的來歷。對外宣稱空青已溺水身亡時,王爺就已經料到會有另一個人出現。我進千牛衛時,王爺恐怕猜出是我了。還讓我說什麼呢?”
是啊,讓他說什麼呢?說他叛主,他卻是奉皇兄的命令隨侍在身側。就算有個先來後到吧,自己也是後來的那個。他難道能指責皇帝在自己身邊安插人手?難道皇宮裡朝臣中就沒有自己的人嗎?自己身邊只有皇帝的人,皇宮裡卻是一鍋雜膾。各家藩王的,公主家的,臣子家的,誰沒在宮裡安雙眼睛?身在帝王家,皇帝的無奈怕是比自己更多。
“還和從前一樣嘴利。倒叫本王無話可說。”滕王忍不住笑了,“本王小時候見過那柄天策劍。可惜一氣之下將那柄劍扔進了湖裡。水太深,怕是撈不起來了。你可怨我?”
“從前它懸在我頭領,日夜提醒我不要忘了祖父和父親,不要忘了自己是誰。我既然離開了王爺,扔進湖裡正好。王爺不必掛懷。”杜燕綏想起帶著岑三娘住在沙洲草屋時,那把劍最大的用處,臉上露出淺淺笑容,“其實除了帶它覲見先帝,在我手裡不過是用它砍瓜切菜罷了。”
話才說完,杜燕綏就意識到自己錯了。他既然不是空青,滕王也不再是兩年前待己寬厚的主子。
劍是滕王在湖中茅草屋殘垣處找到的。滕王率眾沿江尋找兩人,他們卻躲在沙洲結蘆而居,捕魚撈蝦過得逍遙。這不是往滕王心頭插刀子添堵麼?
滕王沒有大怒,像似極感興趣:“三娘還會做飯?她幾時學會鳧水了?”
杜燕綏收斂了心神,心知滕王此時反常的溫和,怕是心裡已在醞釀風暴。他下意識的為岑三娘遮掩:“是我救的她。她不會鳧水。做的飯菜麼,能學會燒火就很難為她了。王爺,藩王不經召傳不得回京,您身份貴重,特意尋我來,不僅是想要一個解釋吧?”
皇帝賜婚又怎樣,那位主子連叔叔的王妃都敢動。滕王如果鐵了心要岑三娘,叔侄倆一商議,岑三娘連掙扎的力氣都沒。杜燕綏想到滕王冷酷時的手段,迅速的將話題轉開。唯一能讓滕王忌憚的只有皇帝。
學會威脅自己了?滕王笑道:“這不正好麼?你去稟告皇上,順便再立件功勞。皇上待你不錯呀,進千牛衛一年,就封了你將軍。從三品吧?多少人仁途浮沉一生也掙不來這樣的品階。十九歲的從三品,你祖父父親泉下有知,定欣慰不己。你面對本王,就沒有一點點羞慚之意?”
滕王聲音一變,鄙夷有之,譏諷有之,不屑有之。明明白白的將杜燕綏當成地上的螻蟻,心情好了一腳踩死,心情不好,連踩都懶動腳。
杜燕綏咬緊了牙關。
從他答應先帝那一刻起,他就知道會有被滕王羞辱的這一刻。他只能忍著。
從三品?正三品又如何?皇上三歲封王,滕王十三歲封王。比得了麼?他要的不是高官厚祿。他不過是替父親站在這個從三品的官位上。
滕王只要不謀反,他可以一世富貴。
祖父深得先帝寵信,任兵部尚書,封蔡國公。二伯父娶了城陽公主,父親承了爵。杜家榮耀一時。祖父逝後,轉眼間二伯父被冤挑唆廢太子謀反被斬,父親貶至嶺南病逝異鄉。杜家支離破散。杜家三房只剩下他一個男丁與滿門婦襦。
京兆杜氏並沒因三房的慘變衰落,依然維持著世家大族的氣度。杜燕綏看到的卻是祖母與母親青燈禮佛以淚洗面。
杜燕婉潑辣出了名,如非得己,哪個世家女子不是嬌養著,溫柔著?
窮居鬧市無人問,富在深山有遠親。一門老弱活在國公府的光環下,頂著京兆杜氏的名,卻窮居鬧市,受盡世人青白眼。
他不忍不爭,他用什麼去保護她們?
一念至此,杜燕綏平靜而坦然:“王爺怨我,我無話可說。”
滕王有些詫異他的反應,沉默了會兒道:“蔡國公剖評天下兵事,瞭如指掌。房謀杜斷,杜公看事極準,得舍之間果斷異樣。你像你祖父。能屈能伸方為大丈夫,我還真沒想到蔡國公的親孫會在我身邊做了九年侍從。”
杜燕綏心道,你貴為王爺,卻受皇帝猜忌,不也一樣只能忍受。天底下哪有真正一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