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哥”兩個字,赤松聽起來就像是魔咒,尤其是在張世秀飽含深情淚水的目光中,赤松怎麼聽這兩個字,都覺得渾身雞皮疙瘩往下落。
他不要什麼小情兒!他就是顆樹!
可是論時機論力量,赤松都不得不在張世秀微訝的目光中冷靜下來,別做人的第一日就露了馬腳!
前輩的話,總是要聽的。赤松忍了又忍,好在張正印總算從蒲團上站了起來,許是一眼瞧見他疲憊又忍耐的神情,連忙走上前來。
“秋兒,怎麼不說話呢?身上如何?可要叫大夫?”
張世秋說不得話,心道“張世秋”死而復生,這樣的事叫大夫作甚?且前輩可是囑咐了的,少說少做,多看多想。
他艱難的搖了搖頭,張正印到了他身前,張世秀這才鬆開握著他的手。
“伯父,秋哥似是不能言語,說出來的話含糊的厲害。”張世秀憂心忡忡。
張正印方才也聽了兩句,只是比起獨子復生,言語含糊他不以為是大事,只不過眼下張世秀正經說了,張正印正視起來,把住了赤松這肉體的脈,定定診了幾息,“有些虛浮,有些雜亂......”
他想了想琢磨道:“若是那人現在此處就好了。”
他說得是誰,張世秀自然知道,輕嘆一氣,“也不曉得如何聯絡......”
而赤松卻聽得顧不得疼了,聚精會神起來,又聽張世秀道:“會不會是因為道場沒做,秋哥便提前醒了的緣故?”
赤松暗道,若是連道場都做完了,你“秋哥”下輩子也別醒了。不過張正印倒似被他提醒了一般,“極有此種可能。”
說著,又去俯身問張世秋,“秋兒,可能喊一聲‘爹’?”
赤松簡直要翻白眼,還有二話不說就讓人喊爹的嗎?自己這年歲,都能當他老祖宗了,喊什麼爹?可惜形勢比人強,一想到以後還得指望這個爹替他出兩千兩銀子,他便好生在嘴裡醞釀了一番。
“爹......”
竟說出來了!
赤松又驚又喜,張正印喜極而泣,連張世秀都又激動地攥住了他的手。
赤松被他攥得痛意又上一層,這回不再遲疑,“疼!”
這話也說了出口,緊接著的,便是張正印和張世秀忙不迭的問話,“哪裡疼?”
赤松再要回答這一長串的“渾身疼,手更疼”,便只有嘰裡呱啦一片了......
飽受排斥之痛的人,能睡下也算福氣,更鼓又響了一回,張世秀和張正印都不想離去,只怕錯眼的工夫,復活的人又沒了。
二人走出內室,張世秀立時叫住了張正印。
“伯父,秋哥眼下這情形,就跟生了大病一樣,也不曉得能不能好了?”
張正印回過頭來瞪他一眼,“你這說的什麼話?!他這是剛剛渡劫歸來,一時有些不適也是有的,如何就不能好了?!”
張世秀低了頭,“伯父說得是,是我多慮了。”
他這般低眉順眼,張正印反倒嘆了一氣,拍拍他的肩,“這一年多都等得了,秋兒醒了,以後自然越發好起來,你好生照顧他,若是那人來信了,我便問一問他秋兒是個怎樣的情況。”
張世秀聞言定了定神,心道總還有人可問一番,倒也不算一摸瞎。眼下最高興的,自然是人醒了,再不是放在冰床上那無論說什麼做什麼都沒有一點反應的冰冷的肉體了。
想到那四百個日夜的心痛如絞,張世秀突然有笑了起來,“伯父說得是,秋哥醒了,是最好的!”
張正印又拍了拍他的肩。
若說從前,他見兒子竟同這遠房的族侄許下山盟海誓,差點嚇掉了魂兒去,他們正一張家雖然枝繁葉茂,可他這一枝就只這一個兒子,往後傳宗接代如何是好?
把這個兒子關了起來,讓他好好反省,別再同那鄉野的小東西混在一處,關他的那兩個月,他沒有一日不在房中砸摔,威脅自己絕食也要出去找張世秀,自己一顆老心哪裡夠他折騰的?
最後終於架不住這個討債的兒子日日地鬧,心想先就這樣吧,往後年歲大了,或許能給他尋一房妻室,讓他把傳宗接代的事了了,同這張世秀如何他也不管了。
只是決心放這不孝子出來那日,他正在旁處聽什麼法會,次日返回家中,才曉得就在昨夜,那不孝子竟然真真三日沒吃飯,生生餓死了而去!
他肝膽劇裂,一夜白頭。若不是有人道還能復活這子,他不定早就同這不孝子一起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