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女子尖瘦的臉頰肆意淌著淚痕,眼眶裡還有隨時能落下的剔透的水珠。
過分悲愴憤慨的情緒從她為首往後傳遞,讓白茫茫的喪葬隊伍都在無形之中散發著令人難以靠近的隔閡。
女子空茫的瞳孔裡倒映出副手的冷漠堅定,同時也有何長使的尷尬不自在、眾衙役的垂首不語以及黑衣人遠躲一旁看好戲的眾生相。
天楷有意無意將秦放攔在自己身後,不近不遠歪著頭站定。
“這副手與我們刺史大人的性子倒挺是互補。”
天楷好整無暇在一旁調侃,面上並無太多警惕之色,反而再看秦大捕頭,正毫不浪費自己鷹一樣尖利的眼神,細緻搜尋著喪葬隊伍的分寸毫釐,企圖從中找尋不對勁。
秦放嘴角平直成一條線,看著那副手顯得頗是惋惜,“那是棵好苗子,只是跟了何長使略略可惜。”
天楷撲哧一笑,“我瞧著他與何長使並非一個來路,怎樣,你去爭取爭取?”秦放給出的回答是反手撐在腰間的長刀上定神不語,表情嚴肅。
“這隊伍有問題?”天楷循著秦放的凝視看向何長使。
他方才一直顯得放鬆,並非是對來往人群勘查不在意不嚴謹,而是自己不擅長此類查驗,反而秦放的多疑與自己將將互補,是以見秦放始終保持聚精會神的狀態,天楷也十分放心。
秦放搖搖頭,“暫時還未發現問題,除非真的開棺。”他示意上前看看。
何長使的副手正與女子打擂臺,青年身後只敢站著衙役,黑衣人群離棺材倒是一副有多遠就站多遠的架勢。
“夫人,本官再強調第一次,今日並非文書不管用,只是還需仔細查驗方可上船。請你們每個人將籍檔文書拿出來,我要逐一核查。還有,這位往生者的姓名身份都要在刺史府留檔,否則不允上船。”
女子咬牙向副手投射一道堪比凌遲的目光,口氣越發陰冷,“刺史府哪條明文哪天張榜說了上船需看每個人的籍檔文書,哪條律例連往生者都不放過?”
何長使聽罷面上冷滯,語氣平平道,“夫人,你今日遭遇悲痛之事,本官不與你計較,但我何長使也是一心為公、天地可鑑,從未無緣無故為難我洛屏的子民百姓,今日何某為難你一遭,若有來日,你可儘管前往刺史府陳述冤情。”
女子死死盯著何長使,麗中含媚的的美目飽含鋒利癲狂,眉峰間微微的顫動揭示著主人孤注一擲的姿態。
女子朝隊伍一聲輕喝鎮住其中止不住的低聲私語,滿臉詭異的平靜,“來人,開棺。你們都回去,我獨自陪我孩兒出航。”
她朝何長使陰鷙地問道,“看完棺材,大人的人陪我上船,總可以吧?”
何長使目瞪口呆,眼神不自覺地瞥向自己副手,見那青年倒還冷靜,一板一眼道,“大人,我覺得可行,或者看秦捕頭的意思?”
副手將眼神探向秦放示意,秦放頂著一群喪服怒目睽睽的注視訕訕登場,偏偏將副手這句話聽的一清二楚。
女子的態度決然而不容置疑,秦放著實有些架不住數十雙眼睛飽含控訴的怒視,但內心卻總有一個聲音告訴他,寧可錯殺決不可放過。
他這般心思定了定,與何長使站在一處又增添了勇氣,見動手開釘的甚至是衙役,心底更加鬆了一口氣。
黃梨木的棺材蓋顯示著往生者不俗的家境,秦放想到這細節,又往女子清麗的素顏上流連了片刻。
此時,衙役們早早疏散人群,黑衣人自覺地又圍成了一圈,闢出當中一塊空地,何長使攜了副手,特地向秦放做了個“請”的手勢。
秦放:“”
他本來屈居刺史官職之下,但也發現這何長使真是狡猾得好,總會在天楷面前尤其襯得自己極為有面子,但這會擒了這面子,表面上看彷彿就是自己為首要為難這女子一家似的。
棺內散發一陣陣濃郁的檀香,秦放甫聞到便緊緊用官服衣袖捂住口鼻。
這動作突兀得引來何長使和副手的驚愕目光,更有那女子眼中幾分激憤的怒色,他面色一時難看,只得緩緩放下手。
壽服將屍體枯瘦的四肢全身裹緊,棺中現出往生者慘白僵硬的面容,秦放的眼神卻在棺體四遭梭巡,在女子兩道冰刃般的視線下,他咬咬牙強行自棺底周身敲走一圈,試圖尋找夾層的可能。
沒有異常,沒有夾層。
他不動聲色地朝天楷瞥了一眼,輕輕搖頭。
天楷冷硬地對視回去,驀地人群某處使了個眼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