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掛帆起航,渡口駐足的身影逐漸凝成小黑點。
臨分別前何長使的叮嚀在角的腦海重複了一遍又一遍,“這藥確有龜息之效,能令人最大限度減少行動吐納,但只頂用半炷香之時,他若從那處醒來,必是難受至極,你須好好把握時間。”
“來人,快開棺!”一滴冷汗從角的額前無聲滑落,他在甲板橫眉怒目高聲吆喝,從船艙各處,立刻湧出幾名黑衣俊朗青年。
“且慢!”盼妤尚還對著渡口表演滿臉感激涕零,聞言後表情瞬時切換到平靜清冷,旋身四顧周遭,面上的警惕感未減。
“他們是什麼人?這船什麼來路?可安全?”
她和薛紋凜如今都現露真顏,說話行動間的暗中掣肘無形增加,尤其對於薛紋凜而言,即使這裡被金琅衛把控,被屬下看到“主上”死而復生,暫時也不是什麼穩妥之事。
原本由何長使親自安排應不須如此防備,但一想到那人的身份幾乎絕密,盼妤頓時對四面八方出現陌生面孔油然而生強烈的戒備和不信任。
角雖對她舉止有禮,卻因盼妤身份不明一直保持著疏離,這會聽她問出的一番話,眼神裡浮動著躁意,也有些晦暗不明。
“夫人放心,這些同僚皆屬金琅衛四神營。”角不知能否對這女人闡明事實時可以直接從金琅衛說起,他只感覺薛紋凜雖對她若即若離,卻不曾刻意迴避身份和話題。
“主上治下紀律嚴明,金琅衛中沒有秘密邊界,諸將絕不會將所見所聞透露半分。”角的解釋算不得妥帖,甚至只打算禮貌性說明一番,因他手上動作未停,不多時已將重新封釘的棺材蓋開啟。
“何大人的安排,便是半炷香之內須開啟棺底,我不能拿主上性命冒險。”角再次疏離地添了一句。
盼妤聽罷不覺呼吸一滯,內心只掙扎了須臾,眉眼霎時冷凝,她抓住角的臂膀遽然湊近,耳語著輕叱,“時辰還未到,可這般大庭廣眾,簡直荒唐!你是想多少舊屬下見著他的臉?”
角動作稍頓,見那被易容成孩童的殺手屍體正躺在甲板上,棺底的木板幾乎已掀開一半,他想了想,終是沉聲喝止眾人的動作。
男人喘出一口粗氣,利刃般的眼神在青年中環視一圈,“屬下雖認同夫人的話不無道理,可是——”
他語氣幾近不耐,聽盼妤在從旁指揮,“就近找個艙房,棺木抬過去,讓所有人聚在一處,你我在場便是。”
角愣了愣,無奈地問,“夫人,你可知此船的目的地?”
都是須一同下船的屬下,這般避忌並無用處,若主上現身,遲早是要見人的。
“不是濟陽城?”她看著對方面色,心中騰起一絲不好的預感。
“主上有命不敢不從,我既同行,自然不是為了隨你等返回濟陽城。”
偏是好的不靈壞的應驗,盼妤被他這通拐彎抹角惱得更加上火。
“真是去北瀾之地?”盼妤瞪著美目,眸光裡盛放的不敢置信快要將男人的臉瞪出窟窿,見人走得只剩下角和自己,趕緊又朝棺底埋怨地凝望了數秒。
角尚來不及驚詫為何她脫口而出“北瀾之地”時如此順溜,棺底再現方才被何長使亮於眾人面前的珠光寶器,被秦放狠狠剝削一筆後,只殘留一層稀拉四散的珍珠和玉石。
一隻白淨的手臂輕鬆扒拉幾下便將這些殘羹清理在一旁。
盼妤沿著棺木邊沿仔細摩挲,不多時便找到機關,隨著幾聲清脆的榫卯響聲,高大的棺木正對艙門一側竟整體滑落。
沉重的黃梨木墜地發出巨響,初時並未引起盼妤的在意,直到她彷彿隱約聽得棺底傳來細弱的哼聲。
“糟糕!藥效退了!”
盼妤頓時一慌,應和著角驚惶的眼神,疊聲催促,“快快,按機關!”機關藏匿棺木大敞大落一側,隨聲落定,清空珠玉的棺底憑空再露一方空間。
這機關甚是巧妙,將棺底板下一分為二,一大半裝滿金銀珠玉用以迷惑注意力,其實還剩另一小半,初打量看似實心,多誤以為有心人只為藏金納銀,實則那一小半足有一肩薄寬,剛巧不巧,能側躺進一人。
她雙膝跪在被清空的一半底板,幾乎顫抖著手將裡頭的人摟抱出半身。
薛紋凜雖沒有徹底清醒,但墨畫一樣的眉眼已暈染開淡淡的痛苦和倦色,肌膚也幾近霜白,那聲輕哼應是不假,恐怕是身體被拘得久了的不自禁反應。
讓薛紋凜委身藏在這種“晦氣”東西里,盼妤一直做著掙扎,糾結到了最後關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