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輛馬車一前一後在竹林穿行,四匹駿馬異常高大,馬鬃烏黑油光發亮,行進穩而不速。
這車身與尋常所見不同,並非一般四四方方的木廂。
而更長更寬更高,由極細的精鐵做車轅窗欞,顯得馬車堅固無比,另一方面,第二輛車廂裡時不時洩露微弱的嗚咽和啜泣聲,又讓人頓感如坐牢籠。
車廂內齊刷刷圍坐三排女人,各個披頭散髮、衣冠不整,手腳無不發黃發黑。
發黃發黑的並非膚色,而顯出的緊緊裹黏在肌膚的沉厚汙泥,有些部分甚至發出淡淡的腐臭。
再認真打量,又能發現這群女子
“別哭了,方才你們也都聽到,他們答應入城就放各自回家,為何離城近卻越發哭得兇了?”
說話的女子挺坐在車廂角落,半邊肩膀堪堪擋住身旁同伴的面容,那同伴異常修長的雙腿簡直無處安放,好似有意將面目隱到女子單薄的肩膀後。
一人垂首啜泣,充滿絕望地低喃,“回不了了,回什麼家?再也沒有家了”
另有人抬起嗓門就吼,第一個字尖刻而憤怒,卻實在太害怕被人聽到,硬生生從第二個字壓低音調,“你若繼續這般咒我們,我現在就撕爛你的嘴!”
旁邊臉蛋蠟黃尖瘦的女子低低諷笑,“落到他們手裡這麼久,你還這麼想活,真可笑。”
“你——”只在嘴上張牙舞爪的女人頓時滿面倉皇驚恐,愣是沒懟出半個字。
“你來說!他們,真的會放我們走麼?”那女子執拗地又去問最先說話的同伴,渾身散發著對生的強烈渴望,此話一說也彷彿沾染了魔力,令周遭一道道萎頓木然的視線齊刷刷聚攏來。
仔細這麼一瞧,當車廂瀰漫著一陣悲愴喪氣的氛圍時,這始終挺坐著的女人雖看不清表情,一雙杏眸清靈澄澈,顧盼時流溢格外冷靜沉著的微芒。
“我如實複述他們說過的話罷了,我與姐姐是異鄉人,這是頭次被抓來這。”
話音剛落,她只感到圍繞在自己身上的視線瞬息退散,那些眼睛裡的微芒原本能清晰辨識出激動和希冀,也隨之很快熄滅。
她暗暗籲口氣,小聲道,“我還聽到他們在城中有要事要辦,他們人數不多,想必辦事時顧及不到我等,屆時找機會逃走怎麼樣?”
有人不答話卻出言諷刺,“你既這般倒黴就快閉嘴,別將讓我們也沾染晦氣。”
有人立刻附和,“一座空城而已,也值得你們不遠千里主動送上門?我家男人被他們當壯丁不知帶去哪兒,現在是死的是活的也沒信兒。那些畜生見城中無人就把女人和娃兒拎出來當牲口使喚。”
女子嘴角一抽,這才明白過來“倒黴”的意思,她並不死心,“我和姐姐有些拳腳,只不過姐姐此前因水土不服才略略休養好些,到時我們見機行事,能逃幾個是幾個——”
她賣力地遊說,秀眉飛舞帶動肩膀時而聳動,口裡的“姐姐”果然始終安靜地趴靠在她肩頭,長黑劉海全然遮住面容,連呼吸都輕弱得低不可聞。
“再說他們的目的地並非城中,難不成還特地去抓逃的?”
附和的女子聽了她的話馬上橫眉掃視過來,面上露出輕蔑而蒼涼的苦笑。
“逃?我們能逃到哪裡去?回家不過是白白送死,我們的娃還在他們手裡,倒不如求他們可憐可憐,或可念在但凡有一點微末用途,他們能放我的娃兒一條生路,他還是個孩子”
孩子無疑是母親的軟肋,說到二字時,廂中氣氛立刻又沉浸在一片更深沉的絕望裡,根本無人再關心她的“逃生”計劃,女子無奈,只得靠著自己的眼力見另找年輕女子套話。
不多時,一個梳著雙辮的丫頭怯怯回應了所有問題,脆生生的嗓音尤顯乖巧,“這幾日雨路難行,但越是河水漲、河堤潰,他們越是趕我們到河邊做苦工。”
“做苦工?”
“抗來抗去,搬來搬去,不敢看是什麼寶貝,倒是不沉,就是東西埋放的位置太狹小,姐姐們進不去,後來才開始找來家裡的娃兒都來幫忙,不來就,就直接抹脖子。”
女人眸光一凜,伸手輕輕撫上丫頭枯黃的發頂,忽而態度嚴肅地溫聲問,“不止去過一條河邊吧?有不有在幹活時聽他們說到什麼?”
“那是硝石。”一個聲音橫插入對話,惹得問話人驚異掠視。
接話的女人面色微冷木然,從始至終都在角落默默靜坐,不知什麼原因令她願意主動發聲。
“你們姐妹也算是平白主動來送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