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哼”字從此人嘴臉表達出來的意味,真是令皇帝陛下怎麼想都渾身不得勁。
但好在皇帝有個優點,那就是審時度勢——此為皇室生存最緊要法則,沒有之一。
薛承覺摸摸鼻子,作為西京權勢最滔天的男人,眼下也只能以此藉故掩飾不自在。
有句成語怎麼說來著,近鄉情怯?
他近“人”情怯,兩年時光匆匆,這幾日才慢慢適應床榻這人的存在,虛弱卻鮮活。
年輕皇帝心裡藏著小九九,有些幼稚也很矛盾。
他既迫切希望薛紋凜早些醒來,又窘於面對那雙多年未曾直視過的眸眼。
薛紋凜是他的皇叔兼師傅,這聲“師傅”不是心情意境,而是對外能宣之於口,上過聖旨御令的正式身份,比之太師太傅甚至還要尊貴。
在兩人關係難得保持自然平衡的微末時光裡,比起血親,薛承覺更樂意接受這個稱呼。
薛紋凜向死而生,從行動上,都表現出與皇室前塵情仇盡消的姿態。
是他主動出擊糾纏,於是兩年來,薛紋凜雖拒絕親筆,好在藉由顧梓恆之口對朝政疑難也不吝嗇地頻多指點。
但年輕皇帝十分清醒,勿論他們母子還是朝堂,都給薛紋凜心裡留下不欲回想的印記。
薛紋凜之所以勉強回應,一則是他脾性素來矜持剋制,做不出太下人臉面的事,亦或顧惜顧梓恆的背後還需靠山堅定,又或者想到他親政不易,心軟的毛病又犯了。
素日見信原本就看不出異常,就不知會不會隨“面對面”而撕開這層掩飾和平的封印。
薛承覺駕臨北瀾後聽到的第一個訊息竟然是薛紋凜失蹤。
他馬不停蹄趕到救援現場,看到的第一眼居然是薛紋凜再一次滿身鮮血不知生死。
他心中升起的第一個念頭則是,我和皇叔這操蛋的孽緣,簡直沒個完了。
到他發現薛紋凜身下還有被保護得完好無損的母親時,才渾然堅定一股名為“愛咋咋地、破罐子破摔”的宿命感。
薛承覺攜軍揮師實為故意,對邊境蓄謀久矣,大約也能料想薛紋凜醒來後的雷霆之怒。
他同時對另一則事倍感委屈,自個兒老孃兩年來如何神出鬼沒,他對此委實是不知情。
薛承覺神遊半途忽然下意識壓低聲音,“母后在做什麼?薛北殷,你千萬注意分寸。”
顧梓恆捏捏鼻樑,面容鐵青地繼續冷哼。
薛紋凜昏迷以來,他費心費力聯絡藥谷谷主,自己又親自打下手不眠不休數日,心裡半分都沒想要關心那女人在幹什麼。
他與眼前這位,如今同被拴在一股繩上作螞蚱,肚裡的心虛勾當不止二兩,又似乎被不約而同地耳提面命,那就是少管長輩閒事。
顧梓恆心中不斷鄙夷,暗忖那女人還算哪門子長輩?
火藥破山後的一眼畫面,令他心神欲裂到至今難以平靜,顧梓恆當時腦海來來回回就飄蕩著兩個大字:冤孽。
他此刻之所以能勉強自持,能在薛承覺面前冷靜地儲存尊卑分寸,只是因為薛紋凜在陷入昏迷前,竟還強行撐著最後一絲絲神志對自己叮嚀,他說:不要遷怒。
這,這不是冤孽是什麼?!顧梓恆原以為兩人折騰多年,各自遠走合該再不相欠,偏偏薛紋凜撲身懷抱對方的保護姿勢實在太具衝擊性,引得顧梓恆不亂想都不行。
於是他背地裡臉面上即便再多不愉,只得暗暗告訴自己但凡對方不招惹,總能偏忍。
薛承覺和他默契多年,聽出這聲冷哼大概是個什麼意思,面色稍霽,目光虛虛地凝焦於前方,籲口氣道,“先說好,你此來有正事要辦,敢誤朕的大事,朕回去軍法處置!”
俊美的青年接著蹙眉苦惱,“除此以外不該管的事,哎,咱們還是,還是靠邊站站。”
顧梓恆伸臂歪撐著額間,聞言愕然抬頭,面上頗有些恨鐵不成鋼,語氣裡掩不住疲倦,有些挫敗地道,“我推測這個正事,未來籌劃可能有變。”
薛承覺不耐地嘖嘴,問道,“長齊王廷內可有最新線報?”
他心知肚明顧梓恆的顧忌和心虛,其實乘長齊內亂推移邊境線的籌謀早有由來,甚至濟陽城時,顧梓恆在薛紋凜面前都有知情不報之罪。
趁人危難落井下石,這隻能作個人德行的審判。
而國家利益面前,由此機會可以整肅邊境並索討好處,實則無可厚非。
顧梓恆也不算昏了頭,反正最後被自己一通誘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