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完顧梓恆的話,豐睿久久沉默,他跪姿照樣筆挺,整個人的精氣神卻像被奪魄似地垮掉。
看來世間的蘭因絮果,並不都遵循人之德孽消衝,有時荒謬得不可思議。
兩年前的刺殺,原本就和豐睿沒有半點關係。
誰能料兩年多後,這樣的冤屈居然像附骨疽一樣如影隨形。
相同的地方、相似的場景,連被害的冤家都出自一個窩裡。
命運為什麼要跟他這種沒落世家還無大志的人過不去?
他半世都生存得艱難,為了許多不屬於自己榮辱拼命取悅,自入仕起豐睿就有感世道不公,逢那次大獄後,更因揹負世家體面而一次又一次屈服。
如今看來,自己就是雜耍匠手中那隻上躥下跳的雜毛猴,即便他真心僅僅為了生存,為了榮辱,為了能體面地活著,最終竟然活成了一個最大的笑話。
“我——”豐睿艱澀發聲,“我沒有不管兩年前還是如今,我沒參與,我沒這個心”
顧梓恆的諷笑驟然停滯,投射到對方身上的眸光散盡了冷意,彷彿因為豐睿選擇先行解釋這截事,隱約表現出一些滿意。
“你可知張三的招供,與你的坦白次序截然相反。他更急迫地先告訴本王,殺死士兵是受你指使。”
豐睿慘笑,低聲喃語,“本就是一碼歸一碼,的確是我。”
顧梓恆不以為然,他對朝堂的齷齪和齟齬歷來厭煩,聽那些因果所以從來沒耐心,“是你就是你吧,替誰幹活總得告訴本王吧?”
豐睿沒想太久,回答得反而爽快,只是帶著滿滿的自嘲。
“王爺心知肚明,只待我嘴裡說出答案。但其實,自我被推到臺前那一刻起,我背後之人還怎會輕易被落人口實?”
“你對自己處境倒是看得真切,為何明知是陷阱還要往裡跳?”
豐睿又苦笑,“陷阱尚且先放了誘餌,上當前或許還能嚐到一絲甜頭。如您所言,軍樞處之於我不過是蛇窟毒窩,只有不斷作死的份。”
“可我,我被家族復興的使命束縛半生,雖一事無成,但從沒有一刻放棄過努力,我當年為了洗脫個人冤屈而臣服於那裡,後來又為振興家族聽信他們許諾,等到慢慢清醒的時候,才恍然發覺已來不及了。”
“您說的背後之人,卑職真心不知是誰。即使把我頂出去,我這種人證的身份,其實未必能成功劍指軍樞處。”
顧梓恆聽他的說辭被氣得一笑,只不過面上散裝的怒意並沒增加,“不亮身份就能令你聽命於他,你蠢鈍得這般令人髮指,還怎麼配得上義父對你的誇辭?”
座下人的面上騰地燒起霞紅,結結巴巴地道,“我,我——哎,他們行事素來謹慎,我的確是見令不見人,軍樞處行走令牌做不得假。”
顧梓恆沒再為難,只涼薄地又問,“本王的情報裡說,無人之境的騷動並不頻繁,甚至早已偃旗息鼓。而你多次釋放假軍情,利用大軍長時滯留的契機中飽私囊,銀票分銷入庫從西京出在長齊入,而後流往哪裡?”
“不知。我負責確保訊息散播,並監督巡邊士兵安全將銀票送至指定地點。”
“指定地點?”顧梓恆想了想,並不著急探知,“那最近這次是出了什麼亂子?為什麼要殺自己手裡的兵?”
“因為我發現有人盯上了我們。”豐睿喉嚨一滾,似是回憶起什麼危急情形,面上餘悸未消。
“你還知道害怕?都脫離國境了,還有什麼能令你忌憚?”
豐睿頓時面露愧色,他形容得十分艱難,所以聽上去表達得比較含糊。
“尤其長齊無辜增兵之後,邊境城中徒然警戒得異常嚴密,所有銀號商鋪、酒樓和茶肆都被當地刺史府盤查過一次,我與那指定地點失去了聯絡,為了不暴露,不得不”
他自己都不忍再說下去,輕聲自語,“我知道報應會來的,這一刻到來時,什麼懲罰我都認。”
顧梓恆冷眼看著男人失魂落魄的模樣,既恨不起來,也無端沒有怒,只當自己看清了一個人是如何被改造成一件稱手的工具。
人可以隨波逐流地活著,本來無可厚非,甚至可以一生都自怨自艾。
但隨波逐流也好,歷盡苦難坎坷也罷,都不能磨滅作為人臣的根本底線。
豐睿固然不是因純粹的私心慾望而行差踏錯,一旦失去某些底線,卻比釋放慾望更加可怕。
豐睿當然不會知道緣由,但顧梓恆心知肚明。
長齊之所以戒嚴,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