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昭前生後世第一次跟平頭百姓計較,這種計較還是旁人畫了個圈圈,傷及貴族臉面,他不鑽也得鑽,如此便不太爽快,回手就把他又把球退還給馮裳了。
昨夜有些誤會,馮裳傷的還真是頗重的,京裡連夜來的大夫幫著看了,說他腦袋上血窟窿就倆,是真真的昏迷了。常氏與兩個兒子嚇的夠嗆,一邊是當家男人生死不知,另一邊是全族斷了生計。
她家的天塌了!
天明雞叫的時分,村裡有人來回話,老莊主跟犯上的六叔都碰死了,就這般,兩條人命就去了。
真是叫人同情不起來,而今也恨不起來。
昨夜耿成驚駭亦不過是顧昭隨意取私章調動城內遷丁司的兵卒,這裡可是上京,武將都不敢隨意上甲,攜刃,一不小心這是要連累滿門的大罪。
可顧昭就這般堂而皇之的將遷丁司的兵卒連夜調出了京,還開了出京門的手令。顧昭竟然能不必報備,不必請旨便開了京門?這是有多麼大的權利?
誰也不知道,顧昭昨夜是怕了的,能不怕麼?外面裡三層外三層圍著村癩子,一不小心兩邊有了碰撞,一莊子人呼啦啦湧上來,拳腳無眼之下難免殃及池魚,他們才幾個人?就算上跟隨的暗衛,又有多少人?這是遙莊馮氏的地盤!昨夜誰不是提著一把汗,禍亂之源說起來可笑,露了富,就為了十幾筐銅錢!
打起來,他到無所謂,可老哥哥怎麼辦?
昨夜那種驚心動魄,真真是朝上朝下都被驚動了,遷丁司半夜提著手令帶刀出京,沒多久五城兵馬司雲良大人也帶著兵卒到了,又沒多久,聖上都驚動了,打發了宮內大總管孫希連夜帶著旨意來詢問了。
而今,遙莊這事兒,就從一般的庶民犯上,變成了驚駕。這事兒越鬧越大,可憐遙莊上下老少爺們,膝蓋跪下去到了天明腿還沒直立起來。
他們怎麼也不會想到,稀裡糊塗的就圍攻了兩個一品國公,一個超品的郡王爺,就為幾筐銅錢?
可憐孫希一把年紀,連夜出來又連夜回去,到了天明的時分,聖上有旨道:此地民惡,驅之……
得,這下子,遙莊上下大梁人都做不得了!竟是哭都哭不出來了。
就為十幾筐銅錢?
對皇帝來說此時是小事,對上京的貴族來說,這是打臉的事兒,區區庶民,誰給的膽子?
顧昭昨晚原本生氣,可大早上隨意迷糊了一覺之後,他才知道這事兒鬧的太大,他原想把這幫子整到移民郡勞動改造去,可是家裡那位生氣直接將此地庶民竟驅趕出了大梁國土。
遙莊上下一片嚎啕,顧昭慢慢出了院子,眼中竟看到一片末世悵然,他的眼裡那些人是跪著的,矮著的,他們不高大,蜷縮著身體,卻不知道像誰祈求。
他看到幼童被父母強壓著跪在地上,吃奶的孩子被母親抱在懷裡,茫然的看著這個世界。
顧昭有些蒙了,忽然有個聲音在拷問他,你什麼時候竟然也成了這樣的人?這樣毫不在意踐踏他人人格乃至命運的人?
他看到成群成群被迫被裹挾在這裡的庶民,那一雙雙眼睛,悲哀到眼淚都不知道如何瀉出。
顧昭走了幾步,邁步上車腳忽然停住,顧昭忽然對耿成招招手道:“老哥,你過來。”
耿成一愣,忙過來道:“哎,老弟,馬上要開城門了!”他大力的打個哈欠道:“這事兒真噁心!趕緊回去睡一會,哎呀,這一宿鬧騰的,怕是要好些天沒精神了!”
顧昭見他不在意,便指指那群就要流離失所的人道:“你看。”
耿成往那邊看去,卻看不懂,只得納悶的回頭問顧昭道:“看啥?趕緊走吧我的郡王爺,困死了,這一宿兒,可真夠勁兒!”
顧昭無奈的搖頭,他指著那些人道:“老哥,你知道麼,這些人生於斯長於斯,可明兒,他們就要被驅趕出去,竟然連大梁人都做不得了。”說到這裡,顧昭一臉苦澀的問耿成:“老哥,就為十幾筐銅錢?那些婦人何辜?幼童何辜?”
耿成依舊不懂,他倒是覺著狐假虎威挺解氣,這幫刁民就該這樣治!
可顧昭這樣問了,他又看到那山神爺爺依舊未被抬回去,神位有些悽慘的倚牆立著,這莊子綵棚色彩斑斕,只看熱鬧的人卻都不在了,也許,他們再也回不來了。
直到此刻,耿成心有所想,便愣住了,這老頭也不是壞人,還很良善。
“那,那該如何是好?這……這聖上都下了旨意,咱們又能如何?哎!真是不該的,如何竟鬧的這般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