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很拘緊,都不自在。米考伯先生顯然處於想說點什麼又想什麼也不說為好的兩種意向間猶疑不定。特拉德爾坐在椅子上,瞪著眼,頭髮更豎得直了,眼光在地面和米考伯先生兩者之間輪流巡視,沒有半點想說什麼的意思。而姨奶奶呢,雖然我看到她銳利的目光很認真地盯著她的新客人,卻比我們都更鎮靜;因為她硬讓他交談,而不管他是否願意都得說話。
“你是我侄孫的老資格朋友了,米考伯先生,”姨奶奶說道,“我早盼著有機會結識你了。”
“小姐,”米考伯先生答道,“我真希望我早就有機會認識你了。我從前可不是你現在看到的這麼一個沒體面的人哪。”
“我希望米考伯太太和你的家屬都平安,先生。”我姨奶奶說道。
米考伯先生低下了頭。“小姐,他們只是,”他停了一下,最後像豁出去一樣地說,“像貧困無助的人所希望的那樣平安。”
“天哪,先生!”姨奶奶用她那種生硬態度叫道,“你這是什麼意思呀!”
“我們的生計,小姐,”米考伯先生答道,“危如累卵,我的僱主——”
說到這兒,米考伯先生像故意和人為難一樣打住,開始剝檸檬皮。那些檸檬以及一切供他調潘趣酒的原料,都是由我指揮著陳列在他面前的。
“你的僱主,你知道,”狄克先生像一個溫柔的提詞人那樣碰碰他胳膊說道。
“我的好先生,”米考伯先生繼續說道,“你提醒了我。我很感激你。”他們又握了回手。“我的東家,小姐——希普先生——曾對我說,如果他不僱我,我大概要做一個跑江湖賣藝的人,去吞刀、吞火;如果不這樣,我還可以教我的孩子扭屈肢體來表演掙錢,而米考伯太太可以拉手風琴助興呢。”
米考伯先生信手揮了揮他手裡的刀,以示他活著就決不做這種事。然後,他又帶著絕望的神氣繼續剝檸檬皮了。
姨奶奶把胳膊肘支在她常坐在其側的小圓桌上,注意地看他。雖然我不願意有人去引誘他講他本不願講的話,可是我還是會在這時接過他的話講吓去的,要不是我這時看到他的動作很奇怪——他把檸檬皮放在罐裡,把糖放到鼻菸盤裡,把酒精倒進空瓶裡,還很堅定地想從蠟燭盤中倒出水,這些都是他讓人注意的舉止。我知道大事不妙,果然如此——他把所有的杯盤叮叮噹噹放到一起,從椅子上站起來,拉出那條小手帕就大放悲聲。
“我親愛的科波菲爾先生”,米考伯先生用小手巾捂著臉說道,“這是一切工作中需要靜心和尊嚴才能乾的一項,我幹不下去了。這是不可能的了。”
“米考伯先生,”我說道,“這到底是為什麼?請說出來吧。
這兒沒有外人哪。”
“沒有外人,先生!”米考伯先生重複道,於是他壓在心底的秘密全講出來了。“天哪,正因為沒有外人,我心情才如此。這是為什麼。先生們?為什麼不是因為這樣呢?就因為那惡棍,就因為卑鄙;就因為欺騙、偽詐、陰謀;這一切壞東西的名字就是——希普!”
姨奶奶拍拍手,我們大家都像著了魔一樣地站了起來。
“鬥爭已結束了!”米考伯先生說道,一面激動地大幅度揮動那方小手帕,時時舞動雙臂好像在難以想象的困難下游泳一樣。“我再也不要過那種生活了。我是個可憐人,被剝奪了一切可以使生活像生活的東西。過去,我受到那惡魔的鉗制。把我的妻子還給我,把我的家人還給我,用米考伯來代替現在這個腳穿靴子走來走去的小可憐蟲,就是明天去吞刀,我也幹,我心甘情願那麼幹!”
我從沒見過這麼激動的人。我想使他平靜下來,以便大家能好好商量一下;可他越來越亢奮,根本聽不進一句話。
“在我把那——哦——可惡的毒蛇——·希·普——炸碎之前”,米考伯先生像掙扎在冷水中一樣喘著氣、叫著、嗚咽著,“我不和任何人握手!在我把——哦——把維蘇威火山——移到那可恥的惡棍——·希·普頭上——啊——並引爆前,我不接受任何人的款待!在我把那——那個騙子——說謊話的——·希·普的眼睛——哦——悶瞎之前,尊府的——哦——飲食,特別是潘趣酒——哦——我一口也吞不下!在我把那——那個最大的偽君子和騙子——和作偽證的人——·希·普——壓成——哦——肉眼看不見的原子前——我——哦——不要再認識任何人——也決不——哦——決不說一句話!”
我真有些怕米考伯先生會當場死掉。他那麼費力地說出那些含混的句子時,樣子真可怕。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