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很驕傲的人,父親尤其不肯住外國——”
“管他肯不肯,你回去雙手挾來,他們再要逃回臺灣,也是很久以後的事了。”
於是我為著這個乘龍快婿的空中樓閣,只好再努力調石灰水泥,梯子上不時有啪啪的溼
塊落下來,打在我的頭頂和鼻尖上。
“荷西,你要快學中文。”
“學不會,這個我拒絕。”
荷西什麼都行,就是語言很沒有天份,法文搞了快十年,我看他還是不太會講,更別說
中文了,這個我是不逼他的。
最後一天,這個家,裡裡外外粉刷成潔白的,在墳場區內可真是鶴立雞群,沒有編門牌
也不必去市政府申請了。B*�
七月份,我們多領了一個月的底薪,(我們是做十一個月的工,拿十四個月的錢。)結
婚補助,房租津貼,統統發下來了。
荷西下班了,跑斜坡近路回來,一進門就將錢從每一個口袋裡掏出來,丟在地上,綠綠
的一大堆。
在我看來,也許不驚人,但是對初出茅廬的荷西,卻是生平第一次賺那麼多錢。
“你看,你看,現在可以買海棉墊了,可以再買一床毯子,可以有床單,有枕頭,可以
出去吃飯,可以再買一個存水桶,可以添新鍋,新帳篷——”
拜金的兩個人跪在地上對著鈔票膜拜。
把錢數清楚了,我笑吟吟的拿出八千塊來分在一旁。“這做什麼?”
“給你添衣服,你的長褲都磨亮了,襯衫領子都破了,襪子都是洞洞,鞋,也該有一雙
體面些的。”
“我不要,先給家,再來裝修我,沙漠裡用不著衣服。”他仍穿鞋底有洞的皮鞋上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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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用空心磚鋪在房間的右排,上面用棺材外板放上,再買了兩個厚海棉墊,一個豎放靠
牆,一個貼著平放在板上,上面蓋上跟窗廉一樣的彩色條紋布,後面用線密密縫起來。
它,成了一個貨真價實的長沙發,重重的色彩配上雪白的牆,分外的明朗美麗。
桌子,我用白布鋪上,上面放了母親寄來給我的細竹廉卷。愛我的母親,甚至寄了我要
的中國棉紙糊的燈罩來。
陶土的茶具,我也收到了一份,愛友林復南寄來了大卷現代版書,平先生航空送了我大
箱的皇冠叢書,父親下班看到怪里怪氣的海報,他也會買下來給我。姐姐向我進貢衣服,弟
弟們最有意思,他們搞了一件和服似的浴衣來給荷西,穿上了像三船敏郎——我最欣賞的幾
個男演員之一。
等母親的棉紙燈罩低低的掛著,林懷民那張黑底白字的“靈門舞集”四個龍飛鳳舞的中
國書法貼在牆上時,我們這個家,開始有了說不出的氣氛和情調。
這樣的家,才有了精益求精的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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荷西上班時,我將書架油了一層深木色,不是油漆,是用一種褐色的東西刷上去,中文
不知叫什麼。書架的感覺又厚重多了。
我常常分析自己,人,生下來被分到的階級是很難再擺脫的。我的家,對沙哈拉威人來
說,沒有一樣東西是必要的,而我,卻脫不開這個枷鎖,要使四周的環境複雜得跟從前一
樣。
慢慢的,我又步回過去的我了,也就是說,我又在風花雪月起來。
荷西上班去了,我就到家對面的垃圾場去拾破爛。
用舊的汽車外胎,我拾回來洗清潔,平放在席子上,裡面填上一個紅布坐墊,像一個鳥
巢,誰來了也搶著坐。
深綠色的大水瓶。我抱回家來,上面插上一叢怒放的野地荊棘,那感覺有一種強烈痛苦
的詩意。
不同的汽水瓶,我買下小罐的油漆給它們厚厚的塗上印地安人似的圖案和色彩。
駱駝的頭骨早已放在書架上。我又逼著荷西用鐵皮和玻璃做了一盞風燈。
快腐爛的羊皮,拾回來學沙哈威人先用鹽,再塗“色伯”(明礬)硝出來,又是一張坐
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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聖誕節到了,我們離開沙漠回馬德里去看公婆。
再回來,荷西童年的書到大學的,都搬來了,沙漠的小屋,從此有了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