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部分(3 / 4)

小說:紅旗譜 作者:紅色風帆

江濤說:“唔!我來看你,大伯!”

老套子彎著腰站起來,嘟嘟囔囔地說:“咳!人貧志短,馬瘦毛長呀!和你爹俺們短不了說話兒,和你說的話可不多。你是讀書人,俺是老莊稼漢嘛!”他用棉袖頭子連連擦著眼。醬色的臉上,皺起大深的紋路,彎彎曲曲象一條條小河。一身老毛藍粗布棉褲襖,穿了十幾年,邊沿上綻出棉花套子來。他傴僂著背,對著江濤站著。腳跟蹬在鞋後跟上,棉鞋尖翹起老高,象是一對小樓子船。

江濤坐在炕沿上說:“大伯,也該尋個人手,你缺手缺腳的,又沒個做飯吃的人兒。”

老套子冷笑兩聲,說:“哼哼!你看看咱這個家當,吃沒吃的,住沒住的,穿沒穿的。

人手兒不能象鋪蓋卷,打起來揹著走。咱快下世的人了,還尋什麼人手兒?“

江濤說:“又沒個孩子,誰給你做飯?再說一上了年紀,不悶得慌?”

老套子抹了一下鼻子,說:“看看你說的!沒有人手兒,那裡來的孩子!說是做飯,也不過年前年後這麼幾天。咳!這一輩子,淨吃現成飯了。”他說這句話的時候,似乎有很深的哀愁,不住地搖頭。

江濤實在同情他,覺得這位老人的一生太苦了。他說:“你辛苦一年,在當家的院裡吃幾天飯算了,還回家來安鍋立灶,你會捏餃子嗎?看你這冷屋子冷炕的!”小屋裡也實在不暖和,冬天的風是尖戾的,隔著蒿薦,隔著窗上的縫隙,探著頭鑽進來。只是一小股風,吹在臉上就覺得很冷。

老套子盛上崗尖一碗山藥粥,說:“大侄子你先吃,我就是這一個碗。”

江濤兩手捧著,把碗遞給他,說:“我吃過了,大伯你吃吧!”

江濤拿起笤帚,給他掃掃地,又掃了掃炕。老套子凍得渾身打顫,兩手捧著碗,蹲在灶火門前,撥出點火來烤著。一邊烤一邊吃。他說:“常說,大年初一吃餃子,沒外人兒。咱外族外姓的,怎麼腆著臉去吃人家過年的餃子?”

江濤說:“你自格兒又不會捏。”

老套子吸吸溜溜地喝著山藥粥,邊喝邊說:“咳,手指頭這麼粗。我想大年初一那天,和一斤面擀個大餅,把肉餡摁窩兒扣上,捏一個大餃子。蓋上鍋蓋煮個半天,煮熟了兩手抱著就吃。嘿!一嘴咬出個小牛犢子來,真香呀!”說著,咧開大嘴,似乎吸哈著肉餃子的香味。又說:“反正新年正月裡,也沒有什麼要緊的活兒做。”他又呲開大黃牙笑著,說:“還有個好法兒,把油擱在鍋裡,擱上點蔥花熗熗鍋。擱上肉和菜,撥上兩碗麵魚,這和餃子是一樣。餃子也不過是肉加菜加作料。”他左手端碗喝著,右手拿著筷子,在地上走來走去。似乎對他多少年裡體會到的這點人生經驗,很覺得意似的。

兩個人說了會子話,江濤心裡直髮急。左說右說就是說不到本題上。他又說:“你風吹日曬地辛苦一年,連個痛快年也過不上。受一輩子辛苦,掙不上個土地、家屋、老婆孩子……”不等說完,覺得鼻子尖上發酸,想流出淚來,他實在同情這位老長工。

老套子說:“這扛長工,就是賣個窮身子骨兒,賣把子窮力氣,能不受風吹日曬?今年做不好活,來年誰還肯僱?常說,‘人過留名,雁過留聲’呀!窮人們扒住個碗沿子,不容易著哪!自從十幾歲,我一連給馮老蘭扛了幾十年的長工,後來他換了作派,把牛賣了買了大騾子大馬。要不啊,我得給他幹到老死。咳!咱也是老了不行了,才給馮老錫轟這兩個破牲口。”

江濤根據人愈窮,受的壓迫愈大,革命性愈強的規律,今天越談越摸不著門徑。他這時才明白,農民在封建勢力的壓迫下,幾千年來的傳統觀念,不是一下子能撼動了的。說真的,他還非常缺乏這方面的經驗。一時急躁得憋不住,索性開門見山,把抗捐抗稅,抗租抗債,反對鹽斤加價,反對驗契驗照的話,一股腦兒都搬出來,看老套子有什麼反應。

老套子一聽,就不同意。噴著唾沫星子說起來:“看你說的!自古以來,就是這個慣例。不給利錢,算是借帳?沒有交情,人家不借給你!私憑文書官憑印,文書上就得蓋官家的印。蓋印,就得拿印錢。地是人家苦耪苦掖,少吃儉用,經心用意整來的,不給人家租錢,行嗎?人家不租給你!人家販來的鹽嘛,當然要加價呀,誰不想多賺個錢兒?車船腳價,越來越高,水漲船高唄!”他說著,不斷抬起頭來,想著他一生走過來的生活道路,認為那是一成不變的。沒有什麼理由,也沒有什麼力量能夠改變它。總覺得,船走順水比走戧水順利得多,也犯不著去找那個麻煩。他唏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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